1 校产出售(第4/9页)

我想,一被高墙围住,就让这片森林更显怪异。因为一旦有什么被封闭起来,人们就会不由自主地认为其必有异常之处。我向前走过安静的草地,有一种被接纳入内的感觉。树木很疏朗,可以清楚地看到远处的花木,所经行之处似乎总是林间空地;走在和煦的日光下,四周树荫俨俨。我独自一人,只有绵羊总是把青草啃得短短的,还不时抬起长长的蠢脸盯着我;这种孤独不像是在户外,倒像是独处于荒弃宅院中的一间广厦内。我还记得我当时想:“在这种地方,孩子要不就害怕得要命,要不就喜欢得不得了。”过了一会我又想:“但是当一人独处,真正只有一个人时,每个人都是孩子,还是每个人都不是孩子?”青春和年龄只触及我们生活的表面。

半英里一会儿就走完了。但我似乎走了很久才走到森林的中心。我知道这就是中心,因为我来这里主要就是为了看这个:这口井,有台阶可以拾级而下到井边,井边一圈尚有古代道路的遗迹,已经残破不堪了。我没有踩上这道路,而是卧在草丛中,触摸这道路。这就是布莱克顿镇或布莱克顿森林的中心。这井就是所有传说的起源,我想,也是布莱克顿学院最初成立的原因。考古学家们认为道路的泥瓦工艺是极晚期的罗马——不列颠时代[6]工艺,完成于盎格鲁——撒克逊人[7]入侵的前夜。布莱克顿森林是如何与布莱克顿律师相关的,还是个谜。我设想是布莱克顿家族利用了名字上的巧合,就自以为是地相信,或是假装他们和这片森林有联系。当然了,如果那些传说是真的,哪怕只有一半是真的,那这森林就比布莱克顿家族古老得多。我想不会有人太关注斯特雷波[8]所著的《布莱克顿》,尽管十六世纪布莱克顿学院的某个院长看了那本书之后说:“最古老的文献告诉我们,自有了不列颠,就有了布莱克顿。”中世纪的歌却可以回溯到十四世纪。

布莱克顿之丛林兮,智者永夜

于此中兮,梅林安卧

呦呦低吟兮,继以浅唱。

这就足以证明这口四周有不列颠——罗马时代旧路的井就是梅林之井了。可是直到伊丽莎白女王御宇的时代,这个名字才为人所知。当时的院长肖维尔在森林四周建起高墙,意在“拔除异教和野蛮之迷信,此泉妄名梅林之井,应禁绝对此井历来之种种淫祀,禁守夜,禁乐游,禁舞蹈,禁化装游戏,禁制摩根饼。凡此种种,为天主教及异教淫祀之集大成者,淫奔邪妄已臻其极,应一体禁止,永加厌弃。”布莱克顿大学不仅以此行动和这处森林一刀两断,而且当活到快一百岁才寿终的肖维尔博士尸骨未寒之际,克伦威尔[9]手下的一员大将就以铲平“这座小树林和其圣地”为己任,派了一小队人马来执行这个虔诚的任务,其气势让当地的乡下人震骇。这个行动计划最终不了了之,但是布莱克顿学院和大兵们在森林中心大吵了一架;学富五车、洁身自好的理查德·克罗被火枪击中,死于井台上。谁也不敢说克罗是“天主教徒”或者是“淫奔之徒”,但传说他的遗言是:“呜呼,诸君,梅林是魔鬼之子,一日食君之封,则忠君不贰,尔等尚是贱婢之子,视尔叛逆弑君,得无愧乎?”不管经历多少变迁,各届布莱克顿学院的院长,在就职日上都要仪式性地饮一口梅林井中之水,盛水之大杯,极其古朴优美,是布莱克顿学院的镇馆之宝。

我躺在梅林之井旁边,如此冥想,若真有梅林此人,身边这井必可以回溯到梅林时代:凯内尔姆·迪格比爵士曾在此度过夏夜,看到某些异事;诗人柯林斯曾在此安卧;乔治三世曾在此落泪;聪慧且万人仰慕的纳撒尼尔·福克斯在殒命法国三周前,曾在此创作出著名的诗句。我的上空,空气不流,树涛滚滚,使我陷入了梦乡。直到我的友人在远方呼喊我,我才惊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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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院会议上最有争议的问题就是出售布莱克顿森林。买方是国研院,即国立联合实验研究院。他们想在此盖起大楼,以容得下这个重要部门。国研院是国家和实验室相结合产生的首批成果,大批思想深远的人对国研院寄予了改造世界的厚望。在本国,科学常受种种制约——国研院的支持者常称之为“官样文章”——但国研院现在几乎不受任何恼人问题的制约。在经济上也不受太大约束,因为有人主张,既然国家可以一天花成万上亿的钱打仗,那么在和平时期一个月付出几百万进行卓有成效的研究,当然也可以承受。国研院计划兴建的建筑即便在纽约也是鹤立鸡群。国研院的人员将会不计其数,其薪水也极为丰厚。艾奇斯托市议会坚持不懈的努力和没完没了的外交攻势,终于使得国研院不再只盯着牛津、剑桥或伦敦。国研院曾依次考虑过在这些地方安营扎寨。曾有几次艾奇斯托的“进步派”人士几乎已灰心丧气。现在终于胜利在握了。只要国研院在艾奇斯托能征到足够的土地,就会搬过来。大家都认为,只要国研院搬过来,情况就终将改变。柯里甚至曾说过,他怀疑有一天剑桥和牛津同布莱克顿比起来都会相形见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