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因缘中的漩涡

闷热的晚风不停地从南方向内陆吹去,涌过南边被称为龙指的巨大三角洲。或宽或窄的水路错综复杂,其中有一些被长满苔草的楔形沙洲所阻塞。低矮的岛屿上生长着大片的芦苇丛和根系如同蜘蛛腿一般四处伸展的林木,这种景观在别的地方完全看不到。三角洲中无数的径流向上溯源,全部来自艾瑞尼大河。许多点亮油灯的渔舟零星分布在宽阔的河面上,船影和灯光都在狂野地摇曳、闪动,突兀得令人心悸。一些老人嘟囔着邪恶的东西正乘着夜色而来;年轻人笑话那些老人,却用更大的力气拖起渔网,想早点脱离这片黑暗,回到家中。故事里说,邪恶无法跨过你家的门槛,除非你邀请它进来。故事里都是这样说的,但如果是在外面的黑暗中……

当海风到达提尔大城的时候,风中最后的咸味也消失了。在河岸附近,以瓦片铺顶的客栈和商店,与在月色中依然闪烁光泽的高大尖顶宫殿比邻而立,但没有一座宫殿能有那座山一般的城堡一半高。巨大的岩壁从城市中心一直延伸到河边——提尔之岩,传说中的要塞,现存人类建筑中最古老的堡垒,从世界崩毁后的日子一直屹立到今天。诸国变乱起伏,王朝更替,只有提尔之岩不会陷落。三千年的时间里,无数军队在这里折戟沉沙,黯然消散。提尔之岩不会被入侵者攻陷,直到现在。

在这个闷热的夜晚,城市的街道、酒馆和客栈全都空无一人,人们小心地留在自己的家里。提尔之岩由提尔城和提尔国的领主们拥有,这是历来的规矩,也是人们一直接受的事实。白天他们为新领主发出热烈的欢呼,正如同对那些旧领主所做的那样;夜晚他们挤在一起,在热气中颤抖,炎热的风在屋顶咆哮,如同一千个连续不断的哭嚎。诡怪的新希望在他们的脑海中跳舞,那是他们在一百个世代以来都不敢奢想的希望,夹杂着如同世界崩毁一样古老的恐惧的希望。

城堡顶端,强风卷起反射着月光的白色旗帜,仿佛是想将它撕去。长长的旗面上绣着一个蜿蜒曲折的形体,如同一条有腿的大蛇,金色狮鬃、猩红与黄金的鳞甲,看起来就像是正在御风而行。这是预言中的旗帜,它代表着希望与恐惧——真龙旗——转生真龙的标志,世界救赎的预兆,再一次崩毁来临的通报者。强风猛力撞击在城堡坚硬的墙壁上,仿佛是因为这个灾星而感到愤怒。真龙旗高高飘扬,对周围的黑夜毫不理会。它在等待着更大的风暴。

在提尔之岩南面上层的一个房间里,佩林坐在高篷床脚前的一个柜子上,看着黑发的年轻女孩在房里来回踱步,金色的眼睛里闪动着一丝谨慎的神色。菲儿经常会对他这种深思熟虑的为人方式开些善意的玩笑。而今晚,自从走过佩林的房门,她说的话还没超过十个字。佩林能闻到清洗之后折进女孩衣服的玫瑰花瓣,还有她本身的体香。微微的汗味让佩林感觉到了她的紧张。菲儿几乎从没表现出紧张的神情,所以现在的样子让他感到有些奇怪。随着这种夹杂着担忧心情的好奇,佩林觉得自己的背脊上一阵麻痒,这种感觉并不是这个闷热的夜晚造成的。菲儿开叉的窄裙随着她的步伐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佩林烦躁地挠了挠已经蓄了两个星期的胡子,它们甚至比头发卷曲得还要厉害,而且更让他感到燥热。他已经不止一百次想把它们剃掉了。

“你的样子适合留胡子。”菲儿突然停住脚步,向他说道。

佩林不自在地耸了耸肩。他因为长期在熔炉旁工作,双肩十分厚实。菲儿有时候不用说话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很痒的。”佩林嘀咕着,他很希望能把这句话说得更有力一些。这是他的胡子,他想在什么时候剃掉,就可以在什么时候剃掉。

菲儿将头侧向一边,端详着他。她高挺的鼻子和俏脸上的线条,为她增添了几分严厉的神色,与她轻柔的声音形成对比,“你这样看起来很不错。”

佩林叹了口气,再次耸耸肩。她没有要求他留胡子,她也不会这样说。但他知道,这次他还是不会刮胡子。他很想知道好友麦特是如何应付这种情况的。也许一个轻捏,一个吻,或是几句笑话,就能让她接受他的想法。但佩林知道,自己没有麦特对付女孩的手段,麦特从不会让自己因为胡子而流汗,只因一个女孩认为他应该在脸上留些毛。但如果麦特面对的是菲儿,佩林不知道情况是否会有所不同。菲儿说她的父亲是沙戴亚最大的皮草商人,佩林还没见过她在讨价还价中失利过。他很怀疑,菲儿的父亲会不会对她的离家出走感到非常遗憾,不仅仅因为她是他的女儿。

“有事情让你感到困扰,菲儿,不是我的胡子。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