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深穴(第3/5页)

她的名字在他脑海的虚空中回响。千种情感排山倒海般涌来,但他将之一一送入火焰,直到内心再度归复平静,心跳跟上栏中马匹跺蹄子的节奏,呼吸与蚊蝇振翅的速率相扣。她是他的卡内拉,他的初恋。千年的传统在向他呼喊,而他却仍不为所动。

艾黛曾在他耳边轻声道出爱意,手里捋着齐腰的长发。那年他十五岁,她的年纪则比他大了两倍有余。当时女人们仍会称赞他容貌英俊,好欣赏他羞红了脸的样子。半年内,她总是和他挽着手到处走,拉他上她的床。直到他从布卡马和他的同袍们那里领过海多力的那天。十岁时他就得到了父亲的宝剑,按边境国习俗,这标志着他已经成年,虽然离真正成年还有好多年。然而对马吉尔人来说,这条皮绳编成的头带的意义更加重大。自从戴上它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便由自己作主。从那天起,妖境的低吟便化为狂啸,盖过了他耳中的一切声响。他开始跟着在胸中沉睡了许久的誓言起舞。

自艾黛目送他离开法莫兰起,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年。当他再度回到那座城市时,她也已经离开了。然而在他的记忆中,她的面孔依然清晰,自那次分别起,和任何一个女人上床都无法盖过那段记忆。他不是个男孩了,早就不再相信她会爱上他是因为她情愿和他共享一段美好的初恋。但马吉尔男人中有句老话:卡内拉会将你的一部分灵魂永远系在发间。这是一条如律法般厚重的传统。

马厩的门砰一声开了,布卡马走了进来。他没穿外套,衬衫邋遢地塞在马裤里。没带剑的他就像光着身子一样。他似乎有点犹豫,先小心地把两扇门都推开,然后才走了过来。“你打算怎么办?”他终于开口说道,“拉塞儿跟我说了……金鹤的事情。”

岚把戒指收好,然后释放了虚空。艾黛的面孔立即浮现在他眼前,无论他往哪里看都摆脱不掉。“瑞恩说连那扎·库瑞宁都愿意追随她。”他轻描淡写地说:“难得一见啊。”试图击败暗影的军队将会尽数牺牲,早有先烈舍生取义。然而,马吉尔正在被淡忘,一个国家不可能单由土地承载。“守城门的那个男孩会开始蓄发,并且要他父亲给他一条海多力。”人们正在遗忘一切,或者试图忘掉一切。当最后一个束发的男人死去后,最后一个涂画前额的女人死去后,马吉尔会不会真的被彻底遗忘?“哎,也许瑞恩都会把辫子剪了。”当他再次开口时,语气里的戏谑完全消失不见。“但这一切真的值得吗?有些人可能真这么想。”布卡马哼了一声,但他也有点犹豫。他大概也是“有些人”之一吧。

布卡马大步走到拴着日矛的畜栏前,开始抚摸挂在栅栏门上的马鞍,仿佛突然忘记了他来这里要干什么。“凡事皆有代价。”他低着头说道,“但是,有些事情的代价远不止一种,艾黛夫人……”他瞥了岚一眼,然后转身面对他,“她总是想主张一切权利,要求人人对她尽责尽忠。传统把你和她绑在了一起,无论你做什么,她都会加以利用,就像驾驭马匹一样。除非你能设法避免这种事发生。”

岚把自己的大拇指塞到剑带里。当年是布卡马背着岚带他逃离了马吉尔,那次逃亡中,仅有五个护卫存活,现在就剩下他一个了。布卡马有权利在岚面前畅所欲言,即使他谈的是岚的卡内拉。“你觉得我会不知羞耻地逃避责任吗?”他的口吻比他想的要严厉得多。他深吸了口气,转用更平缓的语气继续说,“走吧,大堂比这儿好闻多了。瑞恩提议晚上上街逛逛酒馆。不过要是阿若尼夫人非要留你就算了。哦,对了,我们的房费是多少?房间应该不错吧?可别太贵了啊。”

布卡马跟着他朝外面走去,他的脸红了。“没有多贵,”他迅速说道,“你在阁楼上有个小房间,我……呃……住拉塞儿的房间。我也想去喝酒,不过拉塞儿……我想她不会同意让我……我……你个小兔崽子!”他吼了起来,“有个小妞莉拉到处跟人说你晚上不用睡阁楼,还说你都没机会睡着,所以别以为你能——”他顿住了,他们走出昏暗的马厩,外面强光刺眼。灰云雀仍在歌唱春天。

六个人大步穿过空空荡荡的院子。六个佩剑的平民,和街上的路人别无二致。然而岚在他们拔剑向他冲来之前就察觉到异常。他遭遇过多次刺杀,对这种场面再熟悉不过。但他旁边的布卡马为誓言所缚,虽然有剑却不能以剑战斗。空手对利剑胜算不大,尤其在这种形势下。他们也不能一起退回马厩,在他们把门插上之前这些人就能追上他们。时间的流逝似乎变慢了,如同冷掉的蜂蜜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