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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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如果风声太紧或者肚子太饿,他们就会往内陆走,远离西奥多喜爱的广阔水域,好让罗伊找点活干。罗伊摘水果的几天或几周里,西奥多每天都坐在孤零零的树丛中或是有荫凉的灌木丛下,等着他傍晚回来。他的身体只剩下了一层空壳。他的皮肤灰得像石板,眼神虚弱无力。他会无缘无故地昏过去,抱怨尖锐的疼痛让他双臂麻木,胸口重重的压迫感有时会让他呕吐,把早饭吃的午餐肉和罗伊每天早上留给他作伴的半瓶温酒都吐出来。然而每晚他还是会努力打起精神几个小时,试图弹奏一些音乐,尽管他的手指已经不那么灵便了。罗伊会拿着酒壶绕着他们的篝火打转,想要说点什么,说点心里话,西奥多会边听边用吉他伴奏。他们会为盛大的复出排练一阵子,随后罗伊会倒在他的毯子上,因为在果园整日劳作而精疲力竭。一两分钟后就响起了他的鼾声。如果他足够幸运,他会梦见莱诺拉。他的小姑娘。他的天使。最近他思念她的时候越来越多,但还没等到在梦中见到她,他就睡沉了。

篝火一灭,蚊子就又扑了过来,让西奥多抓狂。蚊子从来不咬罗伊,瘸子真希望自己也有那样的血。有天晚上他被耳边嗡鸣的蚊子吵醒,还坐在自己的轮椅上,吉他躺在面前的地上。罗伊像狗一样蜷着身子躺在灰烬的另一边。他们已经在这个地方露营两个礼拜了。枯草上散布着西奥多的粪便和呕吐物。“神啊,我们也许得考虑挪个窝。”罗伊那天晚上从路边的商店回来之后这么说。他用手在面前扇了扇风:“味儿太窜了。”那是几个小时之前,白天的暑热还没散去。但现在吹来了凉爽的微风,隐约闻得到40英里外海水的咸味,轻拂着西奥多头上的树叶。他俯下身子拿起脚边的酒壶。他喝了一口,盖上盖子,看着漆黑夜空中的星星,像是散落的镜子碎片。这让他想起以前“烙饼小丑”刷在眼睑上的闪粉。有天晚上在查特胡奇河的上游,他和罗伊偷偷溜进了嘉年华几分钟,那是小男孩事件发生后的一年左右。不在了,热狗小贩告诉他们,“烙饼小丑”已经不在团里了。我们在阿肯色州一个乡巴佬镇子外面铺好摊子,有天晚上他突然消失了。见鬼,第二天我们发现他失踪的时候,已经穿过半个州了。老板说他最后会出现的,但他再也没有回来。你们也知道布拉福德什么德行,就是个生意人。他说反正“烙饼小丑”已经不那么好笑了。

西奥多累极了,烦透了这一切。“我们还是有过一些快活时光的,对吧,罗伊?”他大声说道,但地上的男人纹丝不动。他又喝了口酒,把瓶子放在大腿上。“快活时光。”他低声重复道。星光渐渐变得模糊,淡出了他的视线。他梦见穿着小丑服的“烙饼”和光秃秃的教堂,点着熏黑了的煤油灯,还有嘈杂的小酒吧,地上铺着锯末,然后是温柔的海水,轻拍着他的双脚。他能感觉到那清凉的海水。他微笑着,推着自己向前,开始往大海中漂去,越漂越远,比自己到过的任何地方都要远。他不害怕,上帝在召唤他回家,很快他的双腿就能康复了。但到了早上,他在坚硬的地上醒来,失望地发现自己还活着。他往下一摸自己的裤子,又尿了。罗伊已经去果园了。他侧身躺着,脸贴着泥地。他盯着几英尺外一堆自己的粪便,上面爬满了苍蝇。他想要回到睡梦中,回到海水里。

32

爱玛和阿尔文站在路易斯堡日杂店的肉柜前。快到月底了,老太太囊中羞涩,但新牧师周六就要来了。教堂会众要为他和他的太太在教堂举办一场百乐晚餐。“你觉得买鸡肝行不行?”她在脑子里算了又算,问道。内脏最便宜。

“有什么不行?”阿尔文说。奶奶要买什么他都会赞成的,哪怕要买猪鼻子他也没意见。老太太站在这儿对着一盘盘血淋淋的肉已经盯了20分钟了。

“我不知道,”她说,“大家都说喜欢吃我做的鸡肝,但是……”

“那好吧,”阿尔文说,“给他们买一块大牛排好了。”

“呸,”她说,“你知道我买不起。”

“那就买鸡肝,”他对着系白围裙的肉贩示意道,“奶奶,别担心了。他只是个牧师。我敢说他肯定吃过比这差得多的东西。”

周六晚上,爱玛把自己的一锅鸡肝用干净的布盖好,阿尔文小心地把锅放在车子后座的地板上。他奶奶和莱诺拉显得特别紧张,一整天都在练习打招呼。“很高兴见到您。”她们在小小的屋子里只要打个照面就要说一遍。他和伊尔斯科尔坐在前廊上咯咯直笑,但过一阵子就听腻了。“老天爷啊,小子,我实在受不了了。”老头儿终于说道。他从摇椅上站起来,绕到屋子背后,钻进了林子。阿尔文过了好几天才把这六个字从脑子里赶出去,该死的“很高兴见到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