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集(第3/19页)

“你不会是个巫师吧?”为了保险起见,他多问了一句。

“抱歉,不是。我该是吗?”

我看也不是,店主暗想,瞧他走路的样子就不像,再说他什么也没抽。他又看了眼酒杯。

这事儿有些不对头。这孩子有些不对头。他看起来不大对。他看起来——

——过于结实了。

当然,这很可笑。酒吧是结实的,地板是结实的,顾客也很结实,你没法指望他们更结实了。可是小亡,他就那么尴尴尬尬地杵在那儿,心不在焉地抿着足以用来洗调羹的饮料。他似乎放射出一种特别有力的结实,一种比人家还要多一维的真实。他的头发、衣服和靴子样样都是个中精华。看他几眼都能让你觉得头疼。

不过,就在这时,小亡的样子表明他毕竟还是人类。酒杯从他僵硬的手指间滑落,在石头地板上弹了几下,洒出来的苹果白开始蚀进石头缝。小亡指着对面的墙壁,嘴唇无声地开合着。

老主顾们转身继续洗牌发牌。看到世界照常运转,他们个个放下心来;现在小亡的表现已经非常正常了。店主人见自己的饮料终于洗清了不白之冤,大大地松了口气。他从吧台上伸出手去,友好地拍了拍小亡的肩膀。

“别担心。”他说,“它常有这种效果,你会头痛个几礼拜,一点不用担心,再来几滴苹果白你就啥事儿也没有了。”

说到解酒,最管用的是一撮狗毛,这倒没错。不过,治疗苹果白宿醉的良药最好是让鲨鱼狠咬一口。推土机碾一下大概也不错。

但小亡充耳不闻,他只是指着对面,用颤抖的声音说:“你看不见吗?它穿透了墙壁!它就那么穿过了墙!”

“第一回喝苹果白以后,好多东西都会穿进墙来。绿莹莹毛茸茸的东西,通常都是。”

“那是雾!你听不见它的嘶嘶声吗?”

“嘶嘶的雾,唔?”店主看了眼对面的墙,除了几张蜘蛛网,它光秃秃的,一点不神秘。但小亡那种急迫的语调让他有些不安,他更喜欢正常醉鬼看到的那种带鳞片的怪物,跟那些东西一起,你会对自己相当有把握。

“它正在房间里移动!你就一点感觉也没有?”

顾客们对视几眼,小亡让他们心神不宁。事后有一两个人承认,自己当时的确有些奇怪的感觉——一种冷冰冰的刺痛感,但那很可能只是消化不良而已。

小亡退后一步,抓紧了吧台。他哆嗦了一小会儿。

“听着,”店主说,“玩笑归玩笑,可——”

“之前你穿的是件绿色的衬衣!”

店主低头看了看。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恐慌的味道。

“什么之前?”他嗓音颤抖起来。让他吃惊的是,不等他的手完成通往棍子的秘密旅程,小亡已经跳过吧台,一把抓住了他的围裙。

“你本来穿的是件绿色衬衣,不是吗?”他问,“我看见的,上头还有黄色的扣子!”

“好吧,是的。我有两件衬衣。”店主极力把身子挺直些,“我是个有产业的人。”他补充道,“只不过今天没穿。”他一点儿不想打听小亡是怎么知道扣子颜色的。

小亡松开手,猛地转过身去。

“他们坐的位置全变了!刚才坐在壁炉边上的人哪儿去了?全都变了!”

他从大门跑了出去,屋外传来一声闷闷的喊声。他冲回来,眼睛瞪得滚圆,质问惊恐的众人:

“谁把招牌换了?有人把招牌给换了!”

店主紧张兮兮地用舌头舔舔嘴唇。

“在老国王驾崩之后,你是指?”

小亡的表情让他打了个寒噤,那孩子的眼睛活脱脱是两个惊恐万状的黑水塘。

“我指的是名字!”

“我们——我们一直都是那个名字。”店主绝望地看看顾客,寻求支援,“不是吗,伙计们?公爵的脑袋。”

众人一致喃喃地表示赞同。

小亡盯着每一个人,浑身上下明显地哆嗦起来。然后,他一个转身,又一次跑了出去。

院子里传来马蹄声,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完全消失了,就好像一匹马刚刚离开世界表面似的。

店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大家都在努力回避其他人的目光,没人愿意头一个承认自己看见了自己以为自己看见了的东西。

所以这个艰巨的任务就落到了店主肩上。他摇摇晃晃地走到门边,把手伸向木头大门,手指摸遍了熟悉的、让人安心的门板。它坚不可摧,完全是一扇门该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