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WO 太平洋 The Pacific Ocean(第62/67页)

相反的现象——小岛变得松弛——发生得更快,更突然,原因也更明显。在这样的时候,山脊下降,所谓的大陆架伸得更远,沿岸的海藻变得非常松弛,我往往会把脚陷进去。在阴云密布的天气里,这种现象就会发生,波涛汹涌的海水让这一现象发生得更快。

在岛上,我经历了一次大风暴,在这次经历之后,我可以放心地在最糟糕的飓风天气里待在岛上了。坐在树上,看巨浪朝岛上冲来,似乎要冲上山脊,带来一片喧闹与混乱——这时却看见每一个浪头都退了回去,仿佛遇上了流沙。这真是令人敬畏的奇观。在这方面,这座小岛倒挺有甘地精神——它用不抵抗来进行抵抗。每一朵浪花都消失在了岛上,没有发出一声撞击声,只激起了一点点泡沫。只有让大地摇晃的一阵震颤和让池塘水面荡起波纹的几圈涟漪表明有某种巨大的力量正在通过。这一力量的确是通过了:在小岛的背风处,力量大大减弱的海浪涌了出来,流走了。看见海浪离开海岸线,这是一种最奇怪的景象。风暴及其造成的小地震没有让沼狸感到丝毫的不安。它们继续做着自己的事,仿佛周围环境并不存在。

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小岛竟如此荒凉。我从没有见过如此单一的生态环境。这个地方的空中没有苍蝇,没有蝴蝶,没有蜜蜂,没有任何昆虫。树上没有一只鸟。平原上没有啮齿动物,没有昆虫的幼虫,没有蠕虫,没有蛇,没有蝎子;岛上没有任何其他树,没有灌木,没有草,没有花。池塘里没有淡水鱼。海岸不长草,没有螃蟹、螯虾、珊瑚,也没有卵石或岩石。除了沼狸这一惟一的、显著的例外,岛上没有任何外来的东西,无论是有机体还是无机体。岛上除了绿得炫目的海藻和绿得炫目的树,什么都没有。

我有了一个奇特的植物学发现。

它们对我鲁莽地向前冲没有丝毫的反感,像好脾气的人群一样为我让开一条道。

这些树不是寄生树。有一天,我吃了一棵小树树根处的很多海藻,树根都露出来了,我才发现了这一点。我看见树根并不是伸进海藻丛中的独立的根须,而是与海藻连接在一起,成了海藻的一部分。这就意味着这些树与海藻是共生关系,一种互利的相互给予的关系,或者,更简单,这些树就是海藻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猜是后者,因为这些树似乎不开花也不结果。一个独立的有机体,无论它有怎样亲密的共生关系,我都怀疑它是否会放弃繁殖这一生命中如此重要的部分。树叶繁茂,叶片宽大,因为叶绿素丰富而有着碧绿的颜色,这一切说明树叶喜好阳光,而这使我怀疑这些树首先有搜集能量的功能。但这只是猜测。

我还要提出一个看法。这是建立在直觉而不是确凿证据的基础之上的。这就是:这座小岛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岛屿——即固定在大洋底部的小陆块——而是一个自由漂浮的有机体,一个体积巨大的海藻球。我隐约感觉到,那些池塘向下伸到这堆巨大的漂浮的海藻的侧面,通向海洋,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生活在外海的鲯鳅和其他鱼会出现在池塘里。

这个看法还需要经过进一步研究才能证实,但不幸的是,我弄丢了带走的海藻。

我恢复了生气,理查德·帕克也一样。因为饱餐了沼狸的缘故,他的体重上升了,他的毛皮又开始有了光泽,他又恢复了以前健康的模样。他一直保留着晚上回救生艇的习惯。我总是确保自己在他之前回去,用大量的尿液标示出我的地盘,这样他就不会忘记谁是谁,什么东西是谁的。但是,天一亮,他就离开了,比我漫游得更远;因为小岛上到处都一样,通常我只待在一个地方。白天我很少看见他。我变得紧张起来。我看见他用前爪在树上抓过的痕迹——树干上留下的抓痕很深,真的。我开始听见他粗哑的咆哮声,嗷——嗷的叫声圆润而洪亮,像一座不安全的深深的矿井或者一千只愤怒的蜜蜂一样让人脊背发凉。他在寻找一只雌虎,这件事本身并没有让我不安;这意味着他在岛上很舒服,已经在考虑繁殖后代了,这才是让我不安的事。我担心,在新的条件下,他可能不会容忍在他的地盘上有另一只雄性动物存在,特别是在他夜间的地盘上,尤其是当他不断吼叫却得不到回答的时候,而他的吼叫肯定得不到回答。

一天,我正在森林里散步。我充满活力地走着,沉溺在自己的思考中。我从一棵树下经过——几乎撞上了理查德·帕克。我们俩都吃了一惊。他发出嘶嘶声,后腿直立,高高地站在我面前,巨大的脚掌随时准备把我击倒在地。我一下子僵住了,恐惧和震惊让我无法动弹。他四肢落地,走开了。走了三四步后,他转过身来,又直立了起来,这次还发出了咆哮声。我继续像一尊雕像一样站在那里。他又走了几步,然后第三次重复了威胁的动作。看到我并不构成威胁,他感到满意,慢慢走开了。我刚喘过气来,不再颤抖,就立即把哨子放进嘴里,开始去追他。他已经走了很远一段距离,但我仍然能看见他。我跑得十分有力。他转过身来,看见我,蹲下身来——然后蹿了过来。我用最大的力气吹响哨子,希望哨音能和一只孤独的老虎的叫声传得一样远,传到的范围一样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