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WO 太平洋 The Pacific Ocean(第30/67页)

他不慌不忙。他就在我脚边,发出叫声。毫无疑问,他发现了锁柜和里面的宝物。我害怕地睁开一只眼睛。

是一条鱼。锁柜里有一条鱼。它像所有离开水的鱼一样拍打着身体。它大约有十五英寸长,长着翅膀一样的胸鳍。一条飞鱼。它的身体细长,颜色是深灰蓝色,没长羽毛的翅膀是干的,一双圆圆的发黄的眼睛一眨不眨。打在我脸上的是这条飞鱼,不是理查德·帕克。他离我还有十五英尺,肯定正在想我在干什么呢。但是他看见了那条鱼。我能在他脸上看见极度的好奇。他似乎要准备开始调查了。

我弯下腰,把鱼捡起来,朝他扔过去。这就是驯服他的方法!老鼠去的地方,飞鱼可以跟着去。不幸的是,飞鱼会飞。就在理查德·帕克张开的嘴面前,飞鱼在半空中突然转弯,掉进了水里。这一切就像闪电一样迅速发生了。理查德·帕克转过头,猛地咬过去,颈部垂肉晃荡着,但是鱼的速度太快了,他根本咬不到。他看上去很吃惊,很不高兴。他又转向我。“你请我吃的东西呢?”他脸上的表情似乎在问。恐惧和悲伤紧紧攫住了我。我半心半意地转过身去,心里半是希望在他跳起来扑向我之前我能跳到小筏子上去。

就在那一刻,空气一阵震动,我们遭到了一大群飞鱼的袭击。它们就像一群蝗虫一样拥来。说它们像蝗虫,不仅因为它们数量很多,而且因为它们的胸鳍发出像昆虫一样喀嚓喀嚓、嗡嗡嗡嗡的声音。它们猛地从水里冲出来,每次有几十条,其中有几条嗖嗖地迅速在空中飞出一百多码远。许多鱼就在船面前潜进了水里。不少鱼从船上飞了过去。有些鱼撞上了船舷,发出像燃放鞭炮一样的声音。有几条幸运的在油布上弹了一下,又回到了水里。另一些不那么幸运的直接落在了船上,开始拍打着舞动着身体,扑通扑通地蹦跳着,喧嚷不已。还有一些鱼就直接撞到了我们身上。我站在那儿,没有任何保护,感到自己像圣塞巴斯蒂安一样在乱箭下殉难。每一条鱼撞上我,都像一支箭射进我的身体。我一边抓起一条毯子保护自己,一边试图抓住一条鱼。我浑身都是伤口和青肿。

这场猛攻的原因很快就清楚了:很多鲯鳅正跃出水面,追赶它们。体型大得多的鲯鳅飞起来无法和它们相比,但却比它们游得快得多,而且近距离猛扑的动作十分有力。如果鲯鳅紧跟在飞鱼后面,与飞鱼同时从水里冲出来,朝同一方向冲过去,就能追上飞鱼。还有鲨鱼;它们也从水里跳出来,虽然跳得不高,但却给一些鲯鳅带来了灾难性的后果。水上的这种极端混乱的状态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但是在这期间,海水冒着泡泡翻滚着,鱼在跳,嘴在用力地咬。

理查德·帕克在这群鱼面前比我强硬得多,效率也高得多。他站立起来,开始阻挡、猛击、狠咬所有他能够到的鱼。许多鱼被活生生地整条吃了下去,胸鳍还在他嘴里挣扎着拍打着。这是力量和速度的表现,令人惊叹不已。实际上,给人深刻印象的不是速度,而是纯粹的动物所具有的信心,是那一刻的全神贯注。这种既轻松自在,又专心致志的状态,这种禅定〔2〕的状态,就连最高超的瑜伽大师也要羡慕。

混乱结束之后,战果除了我痛得厉害的身体,还有锁柜里的六条鱼和救生艇上比这多得多的鱼。我急急忙忙用毯子裹起一条鱼,拿起一把斧子,朝小筏子走去。

我非常小心翼翼地开始做这件事情。那天早晨丢了钓具的事让我清醒了。我不能允许自己再犯错误。我小心地打开毯子,同时一直用一只手按着鱼,心里非常清楚,它会试图跳走,救自己一命。鱼越是快要出现了,我越是感到害怕和恶心。我看见它的头了。我那样抓着它,让它看上去像从羊毛毯蛋筒里伸出来的一勺讨厌的鱼冰淇淋。那个东西正喘息着要喝水,嘴和鳃慢慢地一张一合。我能感到它的胸鳍在推我的手。我把桶倒过来,把鱼头压在桶下面。我拿起斧子。我把斧子举了起来。

有好几次,我举起了斧子要往下砍,但却无法完成这个动作。考虑到我在这之前几天所目睹的一切,这样的感情用事也许看上去很滑稽,但那些事不是我干的,是食肉动物干的。我想我对老鼠的死应该负部分的责任,但我只是把它扔了过去;是理查德·帕克杀死了它。我一生奉行的和平的素食主义阻止了我去蓄意砍下鱼头。

我用毯子盖住鱼头,把斧子掉转过来。我的手又一次在空中动摇了。用一把锤子去砸一个软软的活生生的头,这个想法太让人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