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9/21页)
他们忍着湿透的衣服和刺骨的寒意,弓起身子,默默骑马前行。他们悄然走过森林小径,不时横穿大路。只要听到战马的蹄子踩踏路面的声音,他们就会躲进树丛。三个人与战斗的喧嚣保持距离。他们经过被烈焰吞没的村庄,经过滚滚黑烟和发红的瓦砾,经过弥漫着雨水浸泡炭灰的刺鼻气息、早已化作焦土的村落和定居点。他们吓跑了在尸体上大快朵颐的鸦群。他们经过成群结队的农民,那些人刚刚逃离战争和大火,浑浑噩噩,身心俱疲,对任何问题都回以畏惧而困惑的眼神,厄运和惊恐让他们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他们骑马向东,穿过烈火与浓烟,穿过细雨和雾气。战争的织锦在他们眼前展开,诸般惨状令他们应接不暇。
在一片被焚烧殆尽的村庄废墟里,耸立着一根黑柱子,一具赤裸的尸体大头朝下吊在柱子上。血液从血肉模糊的胯部和腹部流到尸体的胸口与面孔上,被血凝结的头发像冰柱一样垂下。尸体的背上有个清晰的符文单词,是用刀子刻出来的。
“An’givare.”米尔瓦念道,她甩开脖子上的湿头发,“松鼠党来过了。”
“An’givare是什么意思?”
“告密者。”
不远处有匹裹着黑色马衣的灰马,在战场边缘摇摇晃晃地走着,徘徊于尸堆和嵌进泥土的折断长矛间,可怜巴巴地轻声嘶鸣,拖着从腹部伤口垂下的肠子。他们不敢靠近,帮它结束痛苦,毕竟在战场上,以盘剥尸体为生的强盗和食尸鬼并不罕见。
一个女孩躺在烧毁的农家庭院附近,摊开四肢,赤裸的身体鲜血淋漓,呆滞无神的双眼注视着天空。
“他们总说战争是男人的事,”米尔瓦愤怒地说,“可他们从不怜悯女人。对他们来说,找乐子才最要紧。这种人还被称为英雄,叫他们都见鬼去吧。”
“你说得对。但你没法改变这一点。”
“我已经改变了。我离家出走了,因为我不想整天打扫和擦洗地板。我也没打算等他们出现,把屋子付之一炬,再把我按倒在地板上……”她催促马儿加快脚步,没再说下去。
没过多久,他们经过一栋焦油作坊。丹德里恩把当天吃的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包括几块干粮和半块鱼干。
在那间作坊里,尼弗迦德人——也可能是松鼠党——处死了一批俘虏。他们很难看出这群人的具体数量。因为在这场大屠杀中,他们用的不光是弓箭、长剑和长枪,还有就近找到的伐木工具——斧子、刨刀和横切锯。
他们还见证了战争留下的其他景象,但杰洛特、丹德里恩和米尔瓦已经不记得了。他们摒弃了那些记忆。
他们变得冷漠。
***
接下来两天,他们甚至没能走完二十里。雨下个不停,被酷暑烤干的大地像海绵一样吸饱了水,林间小径变得泥泞难行。弥漫的雾气让他们看不见升起的烟柱,但房屋燃烧的味道提醒他们:军队就在附近,仍在点燃一切可以焚烧的东西。
他们没发现任何难民。森林里只有他们。至少他们自己这么以为。
有匹马跟着他们,杰洛特最先听到了它的鼻息声。他面无表情地让洛奇转过身。丹德里恩张开嘴巴,但米尔瓦示意他别出声,同时取下挂在鞍旁的弓。
跟着他们的骑手钻出树丛,看到他们在等待自己,于是勒住胯下栗色的马驹。他们无言地对视,只有落下的雨点不时打破沉默。
“我警告过你别跟着我们的。”最后,猎魔人率先开口。
先前躺在棺材里的尼弗迦德人低下头,看着马儿潮湿的鬃毛。丹德里恩几乎认不出他了,因为他如今穿着锁子甲、皮衣和斗篷,无疑是从被杀死的某个骑手身上剥下来的。但诗人记得那张年轻的脸。与上次相比,他的脸上只多了些许胡楂。
“我警告过你的。”猎魔人重复道。
“对。”直到这时,年轻人才回答。他说话不带丝毫尼弗迦德口音。“但我必须跟来。”
杰洛特下了马,把缰绳交给诗人,然后拔出剑。
“下马。”他平静地说,“看来你给自己添置了武器和盔甲。很好。当时我没法杀你,因为你手无寸铁。可现在不同了。下马。”
“我不会跟你打的。我不想打。”
“我猜到了。跟你的同胞一样,你更喜欢另一种打斗方式,就像在那焦油作坊里,对吗——你是跟着我们过来的,所以,你肯定也看到了。我说,下马。”
“我是卡西尔·莫瓦·迪弗林·爱普·契拉克。”
“我没要你自我介绍。我命令你下马。”
“我不会下马的。我不想跟你打。”
“米尔瓦,”猎魔人朝弓手点点头,“帮我个忙,射死他的马。”
“不!”没等米尔瓦搭箭上弦,尼弗迦德人赶忙抬起手臂,“拜托,别这样。我这就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