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与猎魔人上次经过时相比,老路又有了新变化。这条路由精灵和矮人在好几个世纪前建成,曾经铺着玄武岩板,路面平坦宽阔;如今却坑坑洼洼,看不到半个行人,有些位置的凹坑甚至深得像个小型采石场。他们行进的速度大为减慢,矮人的货车更是在凹坑间行驶得十分艰难,时不时还会陷进坑里。

卓尔坦·齐瓦知道老路严重损坏的原因。他解释说,上一次尼弗迦德战争过后,人们对建筑材料的需求急剧攀升。这时他们想到,老路不就是一座取之不尽的石料宝库吗?而且它建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偏僻之处,在很久以前就失去了重要的运输作用,走这路的人也少得可怜。因此人们对老路的破坏毫不留情,也毫无节制。

“你们的大城市,”伴着鹦鹉的尖声咒骂,矮人抱怨道,“无一例外都建在矮人和精灵打下的基础之上。你们的小城堡和小镇子是自己建的没错,可你们筑墙用的石料也是俺们的。你们却没完没了地说,多亏你们人类,这个世界才有发展和进步。”

杰洛特一言不发。

“你们甚至不懂拆石料的正确方法。”卓尔坦一边发牢骚,一边指挥矮人将陷进坑里的车轮拖出来,“干吗不从路边开始一点一点挖走石料?你们就像一群毛孩子!连个炸面圈都不肯好好吃,非要用指头挖出最里面的果酱,然后把剩下的部分一扔了事,就因为它不够甜了。”

杰洛特耐心地解释说,这全是政治格局的错。老路的西段位于布鲁格,东段在泰莫利亚,中段属于索登,因此每个王国都是出于自身考虑才拆除自己那段的。卓尔坦却回以一通脏话,‘表示他很乐意让所有国王都见鬼去,又用富有创造力的语言表达了他对国王们的政治手腕的蔑视,陆军元帅话篓子则在有关国王母亲的话题上进行了补充。

他们越往前走,路况就越糟糕。事实证明,卓尔坦关于果酱炸面圈的比喻并不贴切。其实这条路更像一块牛油布丁,只是里面的每粒葡萄干都被挖了出来。照这样下去,马车迟早会被颠散架,或是陷进推也推不出来的大坑。但这条损毁严重的老路毕竟救了他们的性命。他们看到一条通向东南方的小路,搬运沉重石材的马车将泥土路面压得格外夯实。卓尔坦精神一振,他认出这条路通往艾娜河边的某座堡垒,而且他认为,在河岸这边驻扎的应该是泰莫利亚的军队。矮人坚信,就像上次战争一样,北方诸国会从艾娜河对岸的索登发起全面反攻,死伤惨重的尼弗迦德军队将会逃回到雅鲁加河对岸。

路线的改变令他们再次游走在战场边缘。每到晚上,他们都能看到前方突然亮起明亮的火光;而在白天,南方和东方则会升起条条烟柱。由于无法确定攻击和放火的是哪一方,他们只能小心翼翼地前进,并不时派珀西瓦尔·舒腾巴赫远远地跑去前面侦察。

某天早上,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栗色马驹突然从队伍后方跑来,吓了所有人一跳。马背上没有骑手,绣有尼弗迦德徽记的绿色鞍褥沾染着暗红色的血迹。至于这究竟是早先在二道贩子的马车边被杀的尼弗迦德骑手的血,还是栗色马新主人的血,他们就无从知晓了。

“好吧,这下麻烦解决了,”米尔瓦瞥了眼杰洛特,“如果他真算麻烦的话。”

“最大的麻烦是,咱们不知道是谁把骑手打下马的。”卓尔坦嘀咕道,“也不知道跟在咱们和殿后骑手后面的人是谁。”

“他是个尼弗迦德人。”杰洛特咬着牙说,“虽然他说话几乎不带口音,可在林子里逃亡的农夫也许听得出来……”

米尔瓦转头看着他。

“你真该早点杀了他,猎魔人。”她轻声说,“那样他还能死得痛快点儿。”

“他逃离了棺材,”丹德里恩连连点头,意味深长地看着杰洛特,“最后却烂死在阴沟里。”

这便是诗人赠给契拉克之子卡西尔——坚称自己并非尼弗迦德人的尼弗迦德骑士——的墓志铭。自那之后,他们再没提过卡西尔。由于杰洛特并不急于抛弃自己的劣马洛奇——尽管他一再威胁说要丢掉它——卓尔坦·齐瓦便骑上了栗色马驹。虽然矮人的脚根本够不着马镫,但那马驹性情温驯,还是乖乖地让他骑在自己背上。

***

晚上,地平线被火光照亮。白天,升腾的黑烟污染了蓝天。他们很快便见到几栋烧毁的房屋,焦黑的房梁和屋脊上跳动着尚未熄灭的火焰。在闷燃的木屋旁边,八个衣衫褴褛的人和五条狗蹲坐在那儿,忙着啃食一头略微烧焦的浮肿马尸。看到矮人们,这些饕餮之徒慌忙逃跑,只剩一人一狗留了下来。对他们来说,任何威胁都别想让他们抛下眼前的腐肉。卓尔坦和珀西瓦尔试图向那人打听情况,结果一无所获。那人只顾缩着脑袋,抽泣发抖,还差点被嘴里的马肉噎死。那条狗狂吠一通,冲他们亮出尖牙。马尸散发着恶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