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利昂(第3/5页)

“您梦见过。”提利昂重复道,一边觉得自己需要再喝些烈酒。

莫尔蒙没听出他话中带刺。“东海岸的渔夫见过在岸边走动的白鬼。”

这次提利昂忍不住了。“兰尼斯港的渔夫还经常看到美人鱼呢。”

“丹尼斯·梅利斯特来信说山区蛮族正在南迁,成群结队地溜过影子塔,以前从没有过如此规模的迁徙。大人,他们是在逃跑啊……但是在逃避些什么呢?”莫尔蒙司令走到窗边,向外望进夜色。“兰尼斯特少爷,我这身老骨头还没有过如此寒彻心肺的感觉。我请求您,把我所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转告国王陛下。凛冬将至,当长夜降临,守夜人是唯一能保卫王国,抵挡黑暗势力自北方横扫的屏障。倘若我们没有万全准备,天知道下场会多凄惨。”

“倘若我今晚不睡觉,天知道下场会多凄惨。尤伦打定主意明早天一亮就动身。”提利昂说完起立,他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也听够了关于世界末日的预言。“莫尔蒙大人,感谢您的盛情款待。”

“告诉他们,提利昂,一定要告诉他们,想办法让他们相信。那就是你最好的感谢。”他吹声口哨,乌鸦便朝他飞去,停在他肩膀上。提利昂离开之时,莫尔蒙正微笑着从口袋里掏出谷粒喂它。

门外寒气逼人。提利昂·兰尼斯特包裹在厚重的皮毛大衣里,边戴手套,边朝司令官堡垒外站岗站得僵硬的倒霉鬼点头致意。他迈开步伐,尽他所能地加快脚步,穿过庭院,朝自己位于国王塔的房间走去。靴子踏破寒夜的覆冰,积雪在脚下嘎吱作响,呼吸如旗帜般在眼前凝结成霜。他两手抱胸,走得更快了,一心祈祷莫里斯没忘记用火炉里的热砖头替他暖被子。

位于国王塔后方的绝境长城在月光下粼粼发光,庞大而神秘。提利昂不由得驻足凝望,双腿因酷寒和运动而疼痛不已。

突然,他心生怪异的狂念,决定再看看世界尽头一眼。这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后的机会了,他心想,明天就要启程南归,而他实在想不出有任何理由重回这冰封的不毛之地。国王塔近在眼前,提利昂却不由自主地绕过它,绕过垂手可得的暖意和温床,朝长城这面广大的苍白冰壁走去。

墙南有座粗木横梁搭建的楼梯,深陷在冰层里,牢牢冻住。长长的楼梯蜿蜒曲折,如一记闪电,弯弯曲曲攀上城墙。黑衫弟兄曾向他保证这楼梯远比看起来坚固,但提利昂的脚痛得实在厉害,根本没法独立攀爬。于是他走往井边的铁笼子,爬了进去,然后用力拉了三下尾端系着传唤铃的绳索。

他就这么靠着长城,站在铁栅里,漫无止尽地等待。到后来,提利昂不禁怀疑自己为何自讨苦吃。当他终于决定忘记这偶发的奇想,打道回府去睡觉时,铁笼却猛地一晃,开始上升。

他缓缓上升,起初笼子颠簸不已,后来渐趋平稳。地面离提利昂脚底越来越远,铁笼不断摇晃,他紧握铁条,而即使隔着手套都能感觉到金属的寒意。他注意到莫里斯已经在房里生起炉火,心中暗自赞许。总司令的塔楼卧室则一片漆黑,看来熊老脑筋比他迟钝多了。

铁笼高过了塔楼,继续向高处缓缓攀升。黑城堡就在他脚下,镂刻于月光中。居高临下,你才发现它那些没有窗户的堡垒、崩塌的围墙和遍布碎石的庭院有多么呆板、多么空洞。远处,他看到南边的国王大道上,距此半里格之遥的鼹鼠小村的灯火,以及此起彼落,自山间倾注而下,贯穿平原的冰冷溪流,水面闪烁,月光映照。除此之外,世界便是一片由饱受冷风摧残的丘陵,嶙峋危岩和缀着残雪的野地构成的无尽荒芜。

这时他身后传来一个粗厚的声音,“他妈的,是那个矮子。”接着铁笼一阵猛烈颠簸,瞬间停止不动,悬挂在半空中,缓缓地来回摇晃,绳索咯吱作响。

“让他进来罢,天杀的。”铁笼开始朝长城平移,木头嘎吱作响,发出痛苦的呻吟。提利昂直等铁笼停止晃动方才打开闸门,跳到结冰的地面。一个体格魁梧的黑衣人正靠在绞盘上,另一个则戴着手套托住铁笼。他们用羊毛围巾裹住脸,只看得到眼睛。由于穿了好几层黑羊毛和皮革,他们看起来相当肥胖。“三更半夜的,你跑来这干啥?”站在绞盘边的人问。

“来看最后一眼。”

两人无奈地对视一眼,“小个子,爱怎么看随你。”另一人道:“只要别摔下去就成,不然熊老非把咱俩皮扒了不可。”起重机下有座木造小屋,当那个拉绞盘的人开门进去时,提利昂隐约看到里面传出火盆阴暗的光亮,感到些微的暖意,然后便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

这里冷得刺骨,风像急切的情人般撕扯着他的衣服。长城比此地的国王大道还要宽敞,所以提利昂无须担心失足坠落,可地表的确太滑。黑衣弟兄们在通道上铺满了碎石,但长时间的踩踏早已磨平了地面,于是冰渐渐填满砂砾间的缝隙,吞噬了碎石。等到通道被再度磨平,又得重新铺上碎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