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万牲园(第2/12页)

另外一个小小的打击,是关于电影机的。北京城比柯罗威教士想象中要开化得多。据说在几年前,那位神秘的中国皇太后举办七十岁寿宴,英国人就送了她一台放映机。可惜在播放过程中,放映机转速过高,点燃了胶片,引发了一场火灾。皇太后认为这是个不祥之兆,断然禁止这东西进入宫廷。

但关于电影机的神奇,已经传遍了整个北京城。很快在前门外的大栅栏大观楼影戏院、西单市场内的文明茶园、东安市场内的吉祥戏院、西城新丰市场里的和声戏院,纷纷开始提供电影放映,成为京城一道西洋景。居民们对这东西,早已见怪不怪。

这让柯罗威教士多少有点儿失望,他本来以为自己不远万里带来的这东西,会让北京的民众像看到神迹一样惊叹,结果连流行都算不上。随即教士安慰自己,也许在更偏远的地区,电影机仍旧是一件稀罕的东西,那里的人应该会喜欢的。

说到那位皇太后,柯罗威教士听说过很多传闻:她的肆意妄为,她的异想天开,还有她与几乎整个世界宣战的疯狂。不过她现在已经死了,连同那些传说与无数价值连城的珍宝一起被埋入深深的陵寝,只剩下一座被掏空了的森冷空城。

曾经在一天的清晨,柯罗威教士独自乘坐黄包车路过天安门。他好奇地瞥了一眼远处巍峨而古老的紫禁城。此时的它正沉浸在淡蓝色的晨霭中,宫殿轮廓模糊,无比安静,如同一位衰朽的老人坐在藤椅里沉沉入睡。它也即将——或者说已经——死去,正如那位皇太后一般。

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即将和那位已经死去的皇太后有那么一点点关系。

公理会这几年在华发展状况不算太好,领圣餐的信徒数量停滞不前,而且主要集中在广东、福建和华北的一些地方。总堂希望这些新来的教士能够深入内陆偏远地区,去开拓新的疆域。

所以在为期半年的培训结束后,总堂急不可待地认为他们已经具备了足够的技能,可以履行职责了。

在一个有月光的夜晚,柯罗威教士和其他十二名教士被召集到总堂的休息室内。这里悬挂着一张中国地图,红色图钉代表这个区域已经有了本堂教士,没有图钉的地方则意味着公理会尚未进驻。地图上只在沿海有孤零零的几枚红点,大片大片全都是空白的疆土。

他们被告知可以在红色图钉之外任意选择。但这些教士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他们对那些地方的了解完全是一片空白。

柯罗威教士安静地站在人群中,眼光扫过地图。这张地图绘制得十分详尽,上面勾勒着各个行省、山川河流和道路——不同于美国,这些分割区域的线条蜿蜒玄妙,就像是他们所使用的汉字一样。整个中国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由许多弯曲线段组成的汉字,蕴藏着复杂而细腻的意味,如同一首晦涩幽深的中国诗。

柯罗威教士决定听从自己的内心,他闭上眼睛,默默向上帝祈祷。当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地图上的一个地名跃然而起,跳进他的视野。

那是两个汉字:赤峰。

他的汉语学习成绩不错,知道这两个字的意义,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番奇妙景象:一座红如火焰的山峰拔地而起,冲破云雾,直刺苍穹。他咀嚼着这两个字,它的汉语发音像天使在远方吹起号角,令他的胸腔微微颤动,内心沸腾烧灼起来。

为何会和一个陌生的地名有这样的共鸣?在柯罗威教士的理性寻找到答案之前,感性的强烈冲动已经驱使他伸出右手食指:先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用嘴唇亲吻指肚,然后点在那个地方。

根据总堂不算详尽的记录,赤峰是一个直隶州,属于北直隶的一部分。在它周围是一些蒙古王公的领地。这个地方在北京东北方向,位于直隶、满洲和蒙古草原的交会处,距离北京大约两百五十英里,人口十万左右,分散在南北七十英里、东西一百五十英里的广袤草原和沙漠中。

这岂不是和华国祥在归化城一样的境况吗?柯罗威教士欣喜莫名,坚信这一定是上天给予的启示。

总堂会督告诫他,那里土地贫瘠、气候恶劣,是塞外苦寒之地,当地居民多是信仰佛教的蒙古牧民,不易沟通劝化。柯罗威教士回答道:“如果不是艰苦之地,又怎能彰显出主的荣光?摩西面临红海之时,难道不是对主依然充满信心吗?”会督听到他这么说,只得放弃劝诫,和同僚聚在一起,祝福这位勇敢而坚定的弟兄。

接下来,柯罗威教士兴致勃勃地投入到准备工作中来。他设法从多个渠道搜集了一些资料,想搞清楚自己即将前往的这座叫赤峰的城市,到底是个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