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帝京信来(第6/7页)

顾少爷沉默了一下,道:“有心事。”

这万事只管自己面前一尺三寸地,人死在他面前都未必眨一下眼睛的人,竟然仅仅凭感觉,便发觉她有心事,要出门?

凤知微怔怔盯着顾南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不动声色却天翻地覆的改变?

披风拢上肩,厚重温暖,凤知微伸手去系带子,不防顾南衣也在试图从背后替她系上带子,两人手指一碰,顾南衣飞快缩手。

缩得太快,让凤知微又呆了呆——他好像比以前敏感了,以前别说碰个手指,就是抓住她浑身乱摸,他也完全没忌讳的。

难道他的渐渐开启,一定要和她有关吗?

凤知微抿着唇,一瞬间心如乱麻,慢慢系好带子,并不回头,轻轻道:“走吧。”

顾南衣不说话,跟在她身后,将因为照顾顾知晓很久没吃的胡桃,拿出一颗来慢慢吃着。

胡桃不知道是放久了,还是什么原因,吃在嘴里有种涩涩味道,不如平日香甜。

那种陈涩的味道,让他想起南海她病重,他冒雨睡在屋檐上,闻见四面青苔的气味,想起那日大雪里她葬了亲人,他扶着她走在雪地里,新雪散发出的气味,他曾回头看着来路,茫茫雪地里只有他和她的两串迤逦的足迹,足迹尽头,是孤零零两座坟茔。

吃在嘴里的胡桃就这么失去味道,他还是慢慢吃完。

有些胡桃屑落在手指上,他轻轻的舔去,动作很慢,手指上除了胡桃香气,似乎还有点别的气味,淡淡的,像午夜的雾气捉摸不得却无处不在。

他仔细的闻着手指上那气味,温润红唇,轻轻的触过去……

凤知微始终没有回头。

月色如许,铺在洁白的石路上,他在她身后一步,将自己长长的身影,温柔的覆在她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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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达拉第二宫是很松散的建筑,并没有很森严的戒备,这是草原人疏旷个性导致。

各处房屋之间建筑也没什么章法,很明显,只要有牡丹花参与的设计,那必然是没章法的。

所以转过一道矮墙,便看见大妃那鲜红的卧室关的紧紧的一排长窗。

牡丹花是个很喜欢畅朗的人,到哪里都爱先开窗,今天却将自己卧室关得死紧。

凤知微笑了笑,看见牡丹花儿的身影,被牛油蜡烛投射在窗纸上。

她抱着察木图,轻轻摇晃着绕着室内打转,似乎在低低唱着什么歌谣,音调很柔软,大约是什么催眠曲。

四面有淡淡的花香,是一种小蓝花,不张扬,胜在开得葳蕤,有种烂漫的感觉,月色很干净,风很清甜,窗户里传出来的歌谣声,摇曳如小舟。

一切静谧而美好,有那么一瞬间,凤知微认为自己是在多想,错会了赫连铮的意。

牡丹花唱着歌,抱着察木图,歌声一直没有停息,她一边唱着,一边走到床边,伸手拉下了床边的挂帘。

悠悠的歌声一刻没止歇,隐约听得见歌词。

“……小小娃儿,像朵花儿,被风吹着,被雨打着……”

月光悄悄退避了些,云层飘过来,走廊里暗影深深浅浅,歌声悠悠荡荡,明明很平常的歌词,听来不知怎的有几分诡异。

“……被风吹着,被雨打着……”

刘牡丹唱着歌,抽出了束着挂帘的宽宽的带子。

“……被雨打着……”

她将带子单手绕着,绕成了一个活结的圈。

“……被雨打着……”

凤知微突然推门,走了进去。

歌声戛然而止,床前刘牡丹惶然回首。

她手中挽着打成活结的布圈圈,脸上满是泪痕。

那些泪水蜿蜒在她眼角,将厚厚的脂粉冲得不成模样。

凤知微的目光,缓缓扫过她的脸,扫过那布带子,扫过在她怀里,吮着指头正睡得香甜的察木图。

这个流着泪,唱着歌,挽着套,准备套上亲生儿子脖子的母亲!

“……为什么……”很久以后凤知微才问了第一句话,一出口惊觉声音嘶哑。

有那么一种母亲,总是让人心生凛然畏惧,不知其爱之所以。

刘牡丹失魂落魄的望着她,突然垂下手,布带子落地,她似乎失去了全部力气,颓然跌坐在床上,双手捂住脸,半晌,有珍珠般的泪滴,自指缝间一闪。

“察木图不能留……我所有儿子都不能留……”她哽咽道,“达玛活佛说了,札答阑克兄弟,但若有一日他克不成兄弟,兄弟必将克他……”

凤知微心中蓦然升起一股凉意,半晌道:“你那死去的七个儿子……”

刘牡丹只剩下了呜咽。

凤知微退后一步,看着这个平日里嬉笑风流的女子,就是这个看起来永远没心没肺的人,为了长子的顺利成长,亲手杀了自己七个孩子?

“怪力乱神之言,不可全信。”凤知微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