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考验(第6/10页)

我呆若木鸡,站在海堤上对着那幻影直打冷颤,直到吱嘎的桨声和桨上滴落的银色水滴使那艘红船变成真实的存在。

我趴倒在堤道上,然后沿着平滑的路面半滑半爬到海堤旁满满堆积着的那些岩石和漂流木中。我吓得无法呼吸,血全涌进脑袋里,脉搏轰隆隆地响着,肺里似乎一点空气也没有。我把头埋在双臂间,闭上眼睛,试着控制住自己。这时候我已经能听见水面上传来微弱但确切的声响,再怎么静悄悄的船都不能避免发出一点声音。一个男人清喉咙的声音,一支桨在扣环里发出的喀啦声,还有某个重物在甲板上发出砰然的闷声。我等着听见叫喊或命令声,显示我已经被发现了,但是没有,什么也没有。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从一根漂流木已经发白的根部缝隙看出去。一切都是静止的,只有那艘船越来越接近,划桨手逐渐把船划进港口里,然后所有的桨整齐一致地举起来,这过程几乎完全无声。

不久我便可以听见说话声,他们的语言跟我们的很类似,但语调非常粗砺和刺耳,我勉强能听出字句的意思。有个人拉着一条绳子从船侧跳出来,挣扎着上了岸把船系住,离我趴躲在石块木头间的地方仅有两艘船的长度。另外两个人持刀跳下船,匆匆爬上海堤,沿着路朝相反方向跑出一段距离,然后停下来、定位,他是担任把风的哨兵,而其中一人几乎就站在我正上方。我把自己缩得小小的,静止不动,在脑海里紧握住铁匠,就像小孩子抓着心爱的玩具对抗恶梦一样。我必须回家去、回到它身边,所以我不能被发现。我知道我必须做到前者,因此后者似乎也显得更为重要了一点。

众人匆匆下船前行,动作明显看得出是熟门熟路。我完全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停泊在这里,直到我看见他们从船上卸下空了的淡水桶。我看到空空的水桶沿着堤道一一往前滚,想起了路上经过的那口水井。我脑袋中属于切德的那部分注意到他们对冶炼镇非常熟悉,因为停船的地方几乎就在井旁。这不是这艘船第一次停在这里补充淡水。“离开前在井水里下毒。”切德建议。但我没有任何能下毒的东西,也没有任何勇气做任何事,我只能继续躲着。

其他人也从船上下来伸伸腿,我听见一男一女在争执。男的希望获准捡些漂流木来生火烤肉,女的不准他这么做,说他们还离得不够远,火光太容易被看见了。由此可见他们最近刚打劫过,才会有新鲜的肉可以烤,而且打劫的是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但她准许了另外一件事,而我听不太懂她说的话,直到我看见他们卸下了两个满满的桶。有个男人肩上扛着一整条火腿上岸来,啪地放在其中一个直立的桶上,拿出刀开始切下一大块、一大块,另一个男人则把另一个桶敲破。看来他们并不打算很快离开,如果他们真的生了火或者在这里待到天亮,我在这木头阴影里根本藏不住。我必须离开这里。

我肚子贴着沙地和碎石往前爬,穿过一窝窝的沙蚤和一堆堆湿答答的海藻,从木头石块之间或底下爬过,咒骂每一株钩住我的植物,而每一块松动的石头都能挡住我的去路。涨潮了,海水一波波喧嚷地拍打着岩石,飞溅的水沫随风飘来,很快就让我全身湿透。我试着配合浪涛拍岸的时间移动,好让他们听不见我发出的细微声响。岩石上满是尖锐的藤壶,我双手和膝盖上被戳出的伤口里满是沙子。我的棍子变得累赘不堪,但我绝不抛弃我唯一的武器。直到我早已看不见、听不见那些劫匪的声音了,我还是不敢站起来,继续沿着石块木头爬一下、再一下子缩住不动。最后我终于冒险地爬向道路,爬过路面,好不容易来到一座仓库的阴影下,贴着墙站起来环顾四周。

四周一片沉寂。我壮起胆子踏出两步站到路上,还是看不到船和哨兵,或许这表示他们也看不到我。我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朝铁匠探寻,就像有些人拍拍荷包以确定里面的钱还在一样。我找到了它,但它微弱而安静,心智像一潭止水。我马上就来了。我低声说,深怕让它勉强使力以回复我。然后我又开始前进。

海风无情,被海水浸湿的衣服紧贴着、磨擦着我的身体。我又饿、又冷、又累,脚上的湿鞋子让我难受不已,但我完全没想过要停下来。我像只狼一样小跑前进,眼神不断游移,竖起耳朵听背后有无任何动静。前一刻我面前的路还是空荡漆黑的,后一刻这黑暗就变成了人。前面有两个人,我陡然转身,发现后面还有一个。浪潮拍打的声音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时隐时现的月亮只让我偶尔能瞥见逐渐接近包围我的他们。我背靠着仓库坚实的墙壁,举起棍子,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