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冶炼(第6/7页)

我沉默了一下,然后说:“对不起。”这话听来很没用,不足以安慰什么,于是我伸出手去拍拍她动也不动的手。有一瞬间我几乎感觉不到她在这里,仿佛她的痛苦把她打击到进入一种情绪麻木的境地,就像被冶炼的人一样。但她接着叹了口气,我再度感觉到她在我身旁。“你知道,”我冒险说一句,“也许国王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许他跟我们一样,都不知道要怎么解决这个情况。”

“他是国王啊!”莫莉抗议,“他名叫黠谋,就应该足智多谋啊!现在大家都在说他之所以不采取行动是为了要省钱,既然急得要命的商人会自己付钱请佣兵,他又何必掏自己的腰包呢?但是,算了,不说这个了……”她举起一只手止住我的话,“我们来到这个安静又凉快的地方,不是为了谈政治和骇人的事情的。告诉我你最近在做什么吧!那只有斑点的母狗生小狗了没?”

于是我们聊起其他的事,聊起“花斑点”生的小狗,聊起有一匹不该乱来的种马想动一匹发情母马的脑筋,然后她告诉我说她去捡绿球果来给蜡烛熏香,去采黑莓,还说她接下来这个星期一定会很忙,一边要做黑莓酱准备冬天用,一边又要继续看店、制作蜡烛。

我们边聊边吃,看着就快落下的夏日夕阳徘徊在海平面上。我发觉我们之间那股紧绷的张力是一种愉快的感觉,既充满悬念又十分奇妙。我把它看做是我这种新的奇特感官的延伸,所以我惊讶于莫莉似乎也感觉到它,并对之做出反应。我想跟她谈一谈这一点,想问她感觉到其他人存在的方式是否也和我一样,但我怕万一我问了,我就会把自己的真实面貌泄漏给她,像我之前对切德泄漏一样,然后她可能会对我感到厌恶,因为我知道博瑞屈要是知道了我有这种能力一定会感到厌恶。因此我微笑着继续聊天,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陪她走过安静的街道,在蜡烛店门口向她道晚安。她顿了一下,似乎还有什么事情想说,但她只是有些疑问地看了我一眼,轻声含糊地说,“晚安,新来的。”

我在缀着明亮星星的深蓝色天空下走回家,经过永远在掷骰子赌钱的守卫,走向马厩。我很快把各间厩房巡视了一遍,尽管那里新添了一窝小狗,但依然是一片平静安宁。我注意到有一片围栏的牧草地内多了两匹陌生的马,还有一匹供女士骑的驯马住进了马厩,我心想是某个造访此地的贵族妇女到宫里来了吧!我一边纳闷是什么事让她在夏末来到这里,一边钦佩地欣赏她优秀的马匹,然后离开马厩往堡里走去。

出于习惯,我先绕到厨房去一下。厨娘很了解马僮和士兵的胃口,知道普通的三餐是不够我们填饱肚子的。尤其最近我发现自己一天到晚总是肚子饿,急惊风师傅则宣称要是我再继续长得这么快,我就得像野人一样用树皮做的布包住自己了,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样让我的衣服保持合身。我走进厨房门的时候已经在想着那个大陶碗,厨娘总是在碗里装满软软的小圆面包,上面盖块布,另外我还想着某一轮味道特别冲的奶酪,想着来点麦酒配这两样东西吃一定很棒。

桌边坐了一个女人。她本来在吃苹果和奶酪,但是一看到我进门来,她猛然跳起来一手按着心口,仿佛我是麻脸人现身一样。我暂停脚步:“我无意惊吓你,夫人。我只是肚子饿了,想来找点东西吃。你介意我待在这里吗?”

那位夫人慢慢坐回椅子上,我自己心里纳闷:像她这么高阶层的人夜里一个人待在厨房做什么呢?尽管她身穿朴素的乳白色袍子、面有倦容,但她出身名门这一点是很显而易见的,马厩里的那匹驯马显然就是她骑的,而不是哪个夫人的侍女。如果她是饿醒的,为什么不叫个仆人拿东西给她吃就好了?

她紧抓胸口的那只手抬起来拍抚嘴唇,仿佛是要稳住她急促的呼吸。她开口说话,声音抑扬顿挫,几乎像是音乐:“你吃你的吧!我刚才只是有点吓到了,你……进来得太突然。”

“谢谢你,夫人。”

我在宽大的厨房里走来走去,从麦酒桶到奶酪到面包,但不管我走到哪里,她的视线都一直跟着我。我进来时她手里的食物掉在桌上,直到现在她还是没去动它。我给自己倒了杯麦酒,转过身来发现她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我。她立刻转开视线,嘴巴动了动,但什么也没说。

“要我帮你拿什么东西吗?”我礼貌地问,“你要找什么吗?想不想喝点麦酒?”

“那就麻烦你了。”她轻声说。我把刚倒好的那杯端给她,放在她面前的桌上。我走近她时她有些退缩,仿佛我身上有什么传染病似的。我在想我是不是先前在马厩干活时身上沾了臭味,但应该不是,因为如果我身上有臭味,莫莉一定会提出来的。在这种事情上,莫莉对我一向很坦白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