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冶炼(第5/7页)

我望向港湾彼岸,照在水上的强烈阳光让我几乎闭上了眼睛。我不用看着莫莉也知道她在我旁边。这是一种很有趣的紧张气氛,一种我不是非常了解的感觉。她十六岁,我差不多十四岁,这两年的岁数差距像一堵无法攀越的墙挡在我们之间,但她仍总是抽空和我相处,也似乎喜欢有我作伴。她似乎也清楚地感觉到我,就像我感觉到她一样,但如果我朝她稍做探寻,她会退开,停下脚步把跑进鞋子里的小石头倒出来,或者突然讲起她生病的父亲很需要她。然而如果我把我的感觉从那种紧绷感中收回来,她又变得把握不定、不太好意思讲话,会尝试着看看我的脸、看看我的嘴型和眼神。我不了解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之间好像紧紧拉着一根线。但现在我听见她的语气里多了一股恼怒。

“哦,我懂了。你对被冶炼的人知道的可真多啊!比那些被他们抢劫的人知道的还多是不是?”

她刻薄的字句来得突然,让我不知如何反应,过了一会儿才讲得出话来。莫莉完全不知道切德和我的事,当然更不知道我跟他还去了一趟冶炼镇,她只知道我是城堡里跑腿打杂的小厮,不是替文书办事,就是在马厩总管手下工作。我不能泄漏我亲眼见过冶炼镇的事,更不用说告诉她我是怎么感觉到那些情况的了。

“我曾在马厩里和夜间的厨房里听过守卫们聊天,那些士兵各式各样的人看得多了,是他们说被冶炼的人已经完全没有友谊、没有家庭、没有任何人际关系。不过,我想,如果他们当中有一个人开始抢劫旅行者,其他的人也会依样画葫芦,这样也就跟成群结队的土匪差不多了。”

“也许吧!”我的话似乎让她缓和了一点,“你看那里,我们爬到那上面去吃东西吧!”

“那上面”是岩壁上突出的一块岩石,而不是防波堤的一部分。我点头表示同意,接下来几分钟我们努力把自己和装食物的篮子弄到上面去。爬上那里比我们之前去其他地方要艰难一点。我发现自己在注意看莫莉要怎么拉裙子,也抓住机会扶住她的手臂稳住她,或者拉着她的手帮她爬上比较陡的地方,她则提着篮子不放。刹那间我领悟到,莫莉建议我们爬上这里,正是因为她想造成这样的情况。我们终于爬上那块突起的岩石,坐下来望向海面,她的餐篮放在我们之间,我回味起我们互相感觉对方的过程。这感觉让我想起春季庆时那些杂耍人不停往上抛接的好几根棍棒,来来回回、越抛越多、而且越来越快。沉默持续了一会儿,直到我们两个必须有人开口了,我看向她,但她转头他顾,看着餐篮里说,“哦,蒲公英酒啊?我以为要到冬天过一半之后才会有好蒲公英酒可喝。”

“这是去年酿的……有一个冬天的时间足够让它成熟。”我告诉她,然后从她手中接过酒瓶,用我的刀想弄开瓶口的软木塞。她看着我徒劳无功地弄了一会儿,就把酒瓶接过去,取出她自己带有刀鞘的细细的小刀,戳进瓶塞后扭转一下就把瓶塞拔了出来,手法之纯熟令我羡慕。

她看到我的眼神,耸耸肩。“打从我记事起,我就一直在帮我父亲拔瓶塞。以前是因为他醉得没办法自己动手,现在他就算是清醒的时候两只手也没力气了。”她的话里掺杂着痛苦和苦涩。

“啊!”我连忙想找比较愉快的话题,“你看,是‘雨之女’耶!”我指向水面,一艘船身苗条的船正划着桨驶进港湾,“我一直觉得它是整个港里最美的一艘船。”

“它刚刚是出去巡逻的。卖布的商人联合起来募了一笔钱,几乎城里每个商家都出了力,连我也是,虽然我只能捐几根蜡烛给它点提灯。现在船上有战士,可以护送船只从这里到高陵地去,然后‘绿色浪花’在那里接手,送它们到更北边的海岸去。”

“这我倒没听说。”我觉得惊讶,这样的事情竟然在堡里都没听说。我的心一沉,因为连公鹿堡城都开始自己采取行动,不管国王的建议或许可了。我把我想的也说了出来。

“唔,如果黠谋国王只会对这个情况动动嘴皮子、皱皱眉头的话,人们总得尽量自己想办法啊!他安安稳稳坐在自己的城堡里,当然可以叫我们要坚强,反正被冶炼的又不会是他的儿子、弟弟或小女儿。”

我想不出任何话能为我的国王辩护,这使我感到羞愧。在羞愧的刺激下,我说,“嗯,你住在底下的公鹿堡城里,也几乎跟国王一样安全啊!”

莫莉静静地盯着我看:“我本来有个亲戚在冶炼镇上当学徒。”她顿了顿,然后小心翼翼地说,“如果我说我们听到他只是被杀之后都松了一口气,你会觉得我很冷血吗?有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我们都不确定他到底怎么样了,但是最后终于有个看到他死掉的人把消息传回来。我父亲和我都松了一口气。我们可以为他哀伤,知道他只是生命结束了,我们会想念他,不用再担心他是不是还活着,像头禽兽一样活着,为其他人带来苦难,为他自己带来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