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百里香夫人(第2/6页)

那天行进途中我们歇了两次,让骑马的人下来伸伸腿,也让马匹喝喝水。百里香夫人没有下轿,只有一次用刻薄的语气提醒我说我早该拿水来给她了。我咬牙没回话,端了水给她喝。这是我们最像样的一次对话了。

太阳还没下山我们就停了下来。阿手和我架起百里香夫人的小帐篷,她则坐在轿子里吃晚餐,那个装着冷肉、奶酪和葡萄酒的篮子是她很周到地为自己准备的。阿手和我没那么有口福,吃的是士兵的口粮:硬面包、更硬的奶酪和肉干。我吃到一半,百里香夫人要求我把她从轿子上护送到帐篷里。她全身又包又裹地下了轿子,宛如准备迎接暴风雪,那身华服有各种颜色,陈旧的程度不一,但全都曾是昂贵又剪裁精致的衣服。此刻她重重地靠在我身上,小碎步向前走,我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有尘土、有霉味、有香水,还有隐隐的尿味。到了帐篷门口她尖酸刻薄地打发我走,还警告我说她有刀,叫我别想进帐篷去打扰她。“我可是很会用刀的,小伙子!”她威胁我。

我们睡觉的安排也跟士兵一样:裹着自己的斗蓬睡在地上。但在温和的夜色之下,我们生起一小堆火。阿手咯咯笑着取笑我,叫我别想对百里香夫人起色心,否则可有把刀在等着我呢!我气得跟他扭打成一团,直到百里香夫人尖声威胁我们,说我们害她睡不着觉。然后我们轻声交谈,阿手告诉我说没人羡慕我这差事,还说任何在旅途中服侍过她的人从此都躲她躲得远远的。他还警告我说我最糟糕的工作还在后头,但坚决拒绝告诉我是什么,尽管他已经笑得眼泪快流出来了。我很轻易地就睡着了,因为孩子气的我已经把我真正的任务暂时抛开,等到必须得面对它的时候再说。

黎明时分我醒来,听见啁啾的鸟叫,还闻到百里香夫人帐篷外一个满得快溢出来的夜壶发出的恶臭。虽然我早就习惯清理马厩和狗舍,不会一闻到臭味就想吐,但我还是费尽全力才逼迫自己把夜壶倒空清干净再还给她。那时她已经在帐篷里数落我不管是冷水还是热水都还没拿来给她,也没有用她已经摆出来的材料煮好燕麦粥。阿手不见人影,已经跑去跟士兵分享火堆和口粮,留下我自己一个人应付这个暴君。等我终于把早餐做好用托盘端上(她批评我把托盘上的东西摆放得乱七八糟),然后再把锅盘洗好全部还给她时,其他人几乎都已经准备好要动身了,但她就是不准我们拆掉帐篷,一直要等到她已经安安稳稳坐进轿子里才可以动手。我们在极度匆忙和紧迫中好不容易才及时打包完毕,最后我终于骑上了马,半点早餐都没吃到。

干了这么一早上的活,我饿得要命。阿手略表同情地端详我闷闷不乐的脸,比了个手势要我骑得离他近一点。他靠过来跟我说话。

“除了我们以外,每个人都听说过她。”他说着朝百里香夫人的轿子偷偷点了个头,“她每天早上制造的恶臭已经是传奇了。白毛说她以前也常跟着骏骑一起出门……她在六大公国到处都有亲戚,除了去探亲之外没别的事好做。部队里每个人都说他们早就学会离她远远的,否则她会叫他们去做一大堆没用的差事。哦,还有,白毛要我把这个拿给你,他说,只要你负责服侍她,就别想坐下来好好吃顿饭了,不过他每天早上会试着帮你留点东西。”

阿手递给我一团口粮面包,里面夹着三条凉掉的油腻熏肉。那滋味真是太美妙了,我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没教养的小子!”百里香夫人在帐篷里尖声叫,“你跑到前面去干什么?一定是在讲上面人的坏话。回你自己的位置去!你跑到前面那么远的地方,怎么能好好照顾我?”

我赶快拉住煤灰的缰绳,回到轿子旁边,咽下一大口面包和熏肉,问道:“夫人需要什么东西吗?”

“不要边吃东西边说话。”她训斥我道,“也不要再来烦我了。蠢蛋。”

如此这般。道路沿着海岸线向前延伸,我们步调缓慢,花了整整五天才到洁宜湾。路上除了两座小村庄之外,我们见到的风景尽是狂风吹袭的峭壁或草原,偶尔还有几棵长得七扭八歪、发育不良的树木,然而在我看来这一切都是美景,都充满了惊奇,因为每转过一个弯我就又来到了一个从没见过的地方。

旅程中,百里香夫人这个暴君越来越变本加厉,到了第四天她简直就是从头到尾抱怨个不停,而且她抱怨的事情我几乎都无能为力。比如她的轿子摇得太厉害了,让她想吐;我从溪流里打来的水太冷,从我自己水袋里倒出来的水又太温;我们前面的人马掀起太多尘沙,而她确信他们一定是故意的;还有她要叫他们别再唱那些粗俗的歌了。疲于奔命之余,我根本没时间去想要不要杀克尔伐爵士的问题,即使我真的想要认真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