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南禅寺玉澜(第3/12页)

“大哥已经不下将棋了。”二哥用轻柔的声音说道,“什么原因,玉澜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

“他还要纠结多久,不是已经成为一介出色的毛球了吗?”

“这话你对他说过吗?”

“没有,我说不出口……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说不出口。”

纠之森里有父亲遗留下来的将棋棋盘,它和自动人力车一样都是大哥珍视的宝物。被保管在桐木箱里的棋盘上有可怕的牙印,那是愤怒发狂的大哥变身成老虎咬出来的痕迹。年幼的大哥与人对弈时,一旦棋局形势对自己不利,就容易气昏头变身成老虎。因为他打心底里厌恶这种丧失自我的状态,于是决定不再下将棋。跟同龄女孩下棋,不甘心地又哭又咬棋盘这事,对大哥来说的确是有伤颜面的回忆。

最后,玉澜留下一句“那将棋大会再见吧”,就返回了烟雨朦胧的南禅寺森林。看着她边走边像真的人类的小孩一样转着小红伞的身影,二哥在我头上喃喃自语:“如果这世上没有毛茸茸的爱情……”

“你说什么?二哥。”

“……没什么。”

“故弄玄虚。”

“井底之蛙也有保密的义务啊。”

六月中旬的某日,夜深后我们全家出动前往南禅寺。

天空被厚厚的乌云遮住,看不见一颗星星,迎面吹来潮湿的晚风。幺弟矢四郎像鼓乐队的队长一样得意地提着带家徽的灯笼。我们沿着长长的大宅院外墙一直走,穿过昏暗的街道进入南禅寺院内,发现里面早已被京都狸猫一众的灯笼照得通亮。

今天是南禅寺家主持的“狸猫将棋大会”举办的日子。

母亲感慨地环顾四周,“来了不少狸猫呢。”

“自从父亲去世后,这个将棋大会中断了很久,”大哥自卖自夸道,“我这么辛苦地四处奔走还是有价值的,父亲在天有灵应该会很欣慰吧。”

“二哥,你今晚要是赢了父亲会更欣慰的!”我对蹲在肩膀上的二哥说,结果二哥慢吞吞地回答道:“谁知道呢,别对我抱太大期待。”

“别说丧气话,矢二郎,下鸭家的名誉就由你来守护了。”大哥说。

“喂喂,大哥,我可不是为了守护名誉才下将棋的。”

“你出战的话,即使对手是玉澜也不在话下。”

“谁知道呢。”二哥说。

“一定能赢!”母亲鼓励他,“不过,胜负有时候也要靠运气。”

聚集在这里的狸猫多数是连什么棋子怎么走都不知道的门外汉,来这儿纯粹为了宴会和赌局。被一片松树包围的黑漆漆的南禅寺三门下,寺町路红玻璃酒吧的老板在跟同伴们讨论赌局的事。逢对立关系必开赌局是他们生存的意义。

我走过去,跟红玻璃的老板打招呼。

“哟,你这种将棋门外汉还特地来捧场啊?”

“加油哦,矢三郎,我们可是连盘外乱斗都考虑进去了。”

红玻璃老板接着说了更过分的话,“盘外乱斗是你的拿手好戏吧?”

我正要反驳,这时候弟弟提着带家徽的灯笼对着我晃,“八坂先生来了!”

八坂的狸猫们吹吹打打进入南禅寺院内。喇叭音量不大,并不十分张扬。伪右卫门八坂平太郎还是一身夏威夷花衬衫的打扮。

他看到我们,向三门这边走来,眉开眼笑地拍了拍大哥的肩膀。

“矢一郎啊,狸猫将棋复活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今春伊始八坂平太郎就着手准备隐退,逐渐将伪右卫门的工作转交给大哥处理。大哥虽然嘴上抱怨“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干起来却十分卖力,还特地从新京极订购了奇怪的健康饮料扬扬自得地当着我们的面喝,如鱼得水般在京都城内上下扑腾。

八坂平太郎跟蹲在我肩膀上的二哥搭话:“矢二郎竟然通过预赛了!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厉害。”

“跟父亲学的,而且井底之蛙除了下棋也没什么事好做。”

“你也是被总一郎带坏了啊,我也是。小时候是找野槌蛇,长大了是将棋、酒还有夏威夷。尽是些不赚钱的无用爱好,但没有比这些更开心的事了。话说总一郎干什么都像模像样的。”

母亲扑哧笑了,“平太郎你却做什么都不像样呢。”

“等等,你这么说就过分了。”

“哎呀,即便做什么都不像样,还能乐在其中——这真的很了不起啊。”

“真是,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斗嘴我斗不过你。”穿着夏威夷花衬衫的伪右卫门笑着说。

南禅寺是坐落在东山山间洼地的一座临济宗古寺。

南禅寺一族的领地,就在从南禅寺到蹴上[1]的广袤森林间。

距今八十多年前,在幽深冷清的南禅寺书院里,一个名叫阪田三吉的大阪棋手曾与东京来的棋手进行将棋对决,这就是著名的“南禅寺决战”。长年默默无闻的阪田三吉用一手奇妙的“右端步兵突进法”让世人为之震惊,这件事连我这种门外汉都略有耳闻。这场撼天地、泣鬼神的决战进行了七天七夜,作壁上观的南禅寺的狸猫们也被这惊人的气势压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