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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出门前,鲁本已经准备好了羊羔腿。整个下午,炖锅里肉和蔬菜的香味都飘荡在屋里。

劳拉用生菜、西红柿、牛油果、上等橄榄油和香料拌了一份美味至极的沙拉,三个人在早餐室里坐下来共进晚餐。和平常一样,鲁本把所有东西吃得一干二净,而吉姆对每道菜都是浅尝辄止。

在鲁本看来,劳拉今晚的装束相当复古。棉布裙上印着黄白相间的格子,袖口缝着精致的锁边和白色的花瓣形纽扣。她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光滑柔顺。她央求吉姆谈谈教堂和工作。她的笑容纯朴自然。

餐桌上的对话轻松愉快。他们谈到了缪尔森林和劳拉对“林下叶层”的研究。想领略红杉林壮丽景色的人成千上万,完全可以理解,要满足他们的愿望,同时避免过多的行人破坏森林地面,这就是劳拉的课题。

对于自己的过去,劳拉绝口不提。鲁本也不觉得自己有权搅动那潭黑水。吉姆满怀热忱地谈到了圣方济教堂的慈善餐厅,说着今年感恩节打算发放多少份餐点。

从前的每个感恩节,鲁本和菲尔都会去教堂帮忙,就连格蕾丝也会尽量抽空到访。

鲁本心头沉甸甸的。今年他不能去了,他有这个感觉。他甚至没法参加晚上七点的感恩节家宴。

在俄罗斯山的家里,感恩节向来是欢乐团聚的一天。塞莱斯特的母亲有时也会参加。格蕾丝总会邀请手下的实习生或住院医师一同赴宴,尤其是那些远离家园的新人。菲尔每年都会为感恩节写一首新诗,他以前的一位学生住在嬉皮区的一家廉价旅馆里,每到感恩节,他总会出现,喋喋不休地抱怨有权有势的富人毁掉了整个社会,然后总有人会跳出来指责他的阴谋论调,激得这位古怪的天才勃然大怒,扬长而去。

而今年,鲁本不能参加了。

他把吉姆送到停车场旁。

风从海边吹来,虽然才六点,但天已经黑了。吉姆又冷又担心,但他还是答应回去以后告诉全家,鲁本需要独处一段时间。他叮嘱鲁本一定保持联系。

就在这时,高尔顿开着敞篷小卡车出现了,一下车他就喜气洋洋地宣布,杀死他爱犬的美洲狮“遭了报应”。

吉姆只好礼貌地询问详情。高尔顿竖起领子挡住海风,把爱犬的故事又讲了一遍,那条狗如何通晓人性,如何感觉敏锐,如何拯救生命,创造奇迹,等等,它甚至会用爪子关灯。

“可是你怎么发现那头大猫已经死了?”鲁本问道。

“喔,今天下午他们在林子里发现了它。四年前大学里的人给它装上了识别牌,就在它左边的耳朵上。绝对没错,就是那头美洲狮,真是活该!森林里一定有头熊,你们出去的时候千万小心,我是说,你和那个漂亮姑娘。”

鲁本点点头。他快要冻僵了,可高尔顿穿着鹅绒外套,似乎完全不在乎外面的寒冷。他咒骂着那头美洲狮。“他们早就该批准我干掉那个混账,”他说,“可他们总是推三阻四,大概非得等到她咬死个把人,他们才打算当真。我说真的,她真能咬死人。”

“她那几只崽子呢?”鲁本假装随意地问道。是他杀死了那头大猫,吃掉了它的半具尸体,想到这个,鲁本暗地里有些得意。当他想到吉姆其实也知道这件事儿,但却什么都不能说,高尔顿也永远都不会发现背后的秘密,他就感到一阵阴郁的快乐。随后他立即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但愧疚感转瞬即逝,记忆中鲜明的仍是那只大猫,树上的安乐窝,美妙的大餐,他无法阻止自己因此感到愉快。

“哦,那些崽子分头去找新地盘了,或许会有某只留在附近,谁知道呢?整个加州大概有五千只这样的大猫。不久前,还有一只大猫闯进北边的伯克利,大摇大摆地在镇子里兜了一圈。”

“我记得那件事,”吉姆说,“当时还引起了小范围的恐慌。不过我得走了,很高兴见到你,高尔顿先生,希望很快有机会和你再见面。”

吉姆的旧萨博班驶向森林,尾灯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这么说,你们家还有自己的神父,”目送着他,高尔顿说,“你开着保时捷,孩子,他开的是家里淘汰的旧车,哈。”

“呃,不是我们不想让他开体面的新车,”鲁本说,“妈妈给他买了一辆奔驰,结果他只开了两天。教区里的流浪汉总拿他开玩笑,于是他就把车退了。”

他抓住高尔顿的胳膊。“进去吧。”

在厨房的桌旁,他给高尔顿倒了一杯咖啡,问起高尔顿是否认识费利克斯・尼德克。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噢,他是个大好人。要我说的话,费利克斯先生是旧世界的贵族,当然我对贵族没什么了解。但他好得不像凡人,你懂我的意思吗?附近所有人都喜欢他,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慷慨大方的先生。他的失踪对每个人都是莫大的损失,那时候谁也不知道,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了。大家总觉得他还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