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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袭击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仅此而已。这次袭击能鼓舞士气,扰乱敌人,是都统制任待燕想出来的有一个聪明点子。阿尔泰人如今听见这个名字就咬牙切齿。他们知道是谁在延陵以北大破阿尔泰军。

他们至今都没有攻下延陵。赵子骥和任待燕的主力部队仍在坚守城池。任待燕之前带着半数骑兵沿驿道驰援京师,但是这点兵力根本不足用。既不足以在野外作战,也不足以在城内坚守。

任待燕心里稍微有些期待,阿尔泰人会不会要求将他处死,或是把他交出来。关于这里正在发生的一切,他也有过很多思虑。

这些话,他对谁都没有说起过,连珊儿都没有说,不过他猜珊儿其实知道。她有一双善解人意的眼睛,而汉金城眼下的危局显然不会把女人排除在外。

他甚至不该用石砲发起进攻。毕竟两国正在谈判。阿尔泰人保证,只要汉金付得起赎金,他们就一定会撤兵。

番子的开价让人乍舌。这样的漫天要价简直能掏空整个帝国。二百万两黄金,一千万两白银,两千万缗铜钱,或者以同等价值的珠宝玉石抵充。还有两百万匹绢,一万头牛,两万匹马——显然,他们想要的是任待燕的全部战马。他们要这座市镇马上交出这些财物。

这根本不可能。汉金城和皇宫就算倾其所有,也绝不可能拿得出这么大一笔赎金。这一点,不论奇台还是阿尔泰都心知肚明。

于是任待燕等着,朝廷无疑也在等着,等待城外下一个沉重脚步落下来:他们的下一个要求。

悲凉与愤懑让任待燕简直喘不过气来。

而且,任待燕知道,这一切都是奇台人自己惹祸上身。奇台禁军连一座孤城都攻不下来,却要求阿尔泰返还全部十四故州。

天知道,任待燕多么想要回这些土地,可山河故土要凭自己赢回来,不可能毫无作为,就派出使者,走进攻城拔寨所向披靡的草原军中,还颐指气使要求收回土地——这些人真的愚蠢到这般不自知的程度?

任待燕知道答案。这答案就是城外的草原骑兵,和城内等死的百姓。到处都在冒烟,到处都是焚烧死者的火堆,到处都是焦骨,没有坟墓。番子说这是给奇台的惩罚,一个教训。每当他放慢脚步,思索起这些,都会恨得牙关紧咬。他甚至夜不能寐。城墙上的哨兵都在夜里看见过任待燕同他们在一起,听见过他的声音,询问有没有敌情。

给奇台的教训?这帮蛮夷连写字都不会,两年前还是个无足轻重、不为人知的小部落,在邻近勾丽半岛的荒野里挣扎求生。

这样想简直是疯了。这场翻天覆地的大变局,几乎让人无力评述。任待燕不是学者,也没有史家那样长远的眼光。他只想凭借自己的弓矢刀剑,改变他置身其间的这个时代。

汉金城饥寒交困,人心惶惶。官府为了凑足赎金,正在大肆搜刮百姓。

士兵被派去挨家挨户搜查,确保没有任何人私藏金银钱物和珠宝玉石,就连女人的耳坠发簪手镯坠领都被从内闱之中搜罗走了。大部分百姓都不善于藏东西,许多埋藏钱物的地方都被官府发现了。

仆人告发自家主人,还能领一笔赏钱。任待燕真想把想出这个馊主意的昏官碎尸万段。如今他已经了解文官们是怎么想的了:反正下次大搜查,这些仆人的钱物又会被收走。

任待燕时时刻刻都怒气冲冲,简直五内俱焚。从城墙上朝阿尔泰人投掷石头根本于事无补,他必须控制住情绪。百姓都指望他了。汉金城里必定会有人逃过兵灾,其他地方也是一样。历史必将会进入新的阶段,必将书写新的一页。市镇可能陷落,帝国却未必如此。将来的史家还是会——一定会——在史书上用更加华美的文句,来记述如今这个时代。

逊帝如今被称作太上皇。文宗一直待在皇宫边厢的房间里,有一段时间谁也见不到他。谁也不知道,对于拆毁御花园的命令,他会作何感想。会同意吗?毕竟御花园描摹的是整个天下,而如今,天下已然打乱,像流星一样自天际陨落……

如今掌国玺的是知祖,是他下诏在全城搜罗财宝。也是他——通过寇太宰——与阿尔泰人谈判,想用财物换取和平。

有一回,任待燕军中的一位军官半开玩笑地建议说,该把龙椅搬来军营里当柴烧。皇宫门前的广场上,太学生仍旧在顶风冒雪地来回游行,要求砍下“五贼”的脑袋。这“五贼”都是寇赈和他的同党。任待燕心想,也许会被砍头吧,不过现在为时尚早。如今,这些事情他也看得明白。他一直在学习。城中百姓的死活,或许都是这些谈判的一部分吧,不论男女,概莫能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