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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待燕自己刚骑过一匹好马,所以他欣赏得更仔细了,他疑心这匹马只是夹杂一些红毛,或许算不得骝马。这畜生真是让人惊叹,即便是过去了几百年,立在墙上仍旧栩栩如生。可见当年的画师功夫相当了得。

下一面墙上画着好几个骑马人:一名女子一马当先,还有两人跟在身后,所有人都可算是肥马轻裘。打头的那个女子衣饰相当精致,头髻发簪,耳中坠子,项上坠领都镶着珠宝。这必定是文芊贵妃了。画的背景是几座山,任待燕明白了,墙上画的,正是马嵬北边的群山——就在这里以北。

任待燕又看向水池,他又觉得好像听见了音乐声。一个地方也能承载关于过往声音的记忆吗?

他走出阁子,心中莫名地感到一份怆然。他朝湖边走去,阳光下,蓝色的湖水随着微风闪动着粼粼的波光。尽管任待燕能看见湖边泊船的码头,这里却一条船都没有。这片湖比他预想的还要大。在湖的西南边,任待燕知道,有一条路经过湖岸,向南一直通往官道。湖岸上的一间驿站曾经见证过一场凄绝的悲剧。任待燕想,不知道这间驿站如今还在不在,还有没有人打理,当年第九王朝那场叛乱过后,这间驿站是不是早已荒弃,有没有遇上火灾,会不会早已坍圮?

任待燕看见一座小岛,岛上的绿树枝繁叶茂。他记得曾在书中读到过,说当初这里有几座汉白玉和红木建成的亭子,供乐师在其中演奏,而船只则慵懒地载着皇亲贵族,在湖面上往往返返,来来回回,到了夜里,湖面上倒影着点点烛光。

身后传来一缕香气,仿佛香粉的味道。风是迎面吹来,按道理是闻不到的。

任待燕可能永远都弄不明白,此刻他为什么没有转身。也许原因就在这里——风迎面吹来,他却闻到了香气。有些不寻常。他本该转身的,本该拔剑的。

他猛地打个哆嗦,跟着就定住身子,眼睛瞪着远处水面,却什么都没有看。他在等着。颈后的毛发根根倒竖。他听见路上传来脚步声。乐声听不见了。他不知道这香气是怎么回事,但这里有个女人。

任待燕怕了。

女人说:“方才在林子里,我在你面前一晃而过,给过你机会,叫你回去。可你却一个人到了这里。这是你自己做的决定,我喜欢有主见的男人。”

女人的语调轻柔,语速缓慢,那声音说不出地魅惑。任待燕口中干涩,心中撩起一阵欲火,却如巨浪般袭过全身。他说不出话来。

岱姬,他心想,狐魅。

赵子骥最怕狐狸,关于岱姬有很多传说,据说她能幻化成女子模样祸害男人。

“妾身知道你的名字。”她轻吐出这样一句低语。

她的声音就像爱抚,碰到任待燕身上,缭绕着他,仿佛一双素手轻轻抚弄着他。在这一句低语里,任待燕听到,他确定自己听到,一丝情欲。狐魅的情欲。

他并不转身。传说中,狐魅可以勾引你,诱惑你,却不能强迫你。你是受到情欲的操控,才走向她们。男人怎么可能对这一切——对她们——说不呢?狐魅能长生不死,或者说,差不多可算是长生不死。狐魅幻化成女形,引诱男人与之无休无止地欢爱,直到那男人变成一具筋疲力尽、形容枯槁的皮囊才肯罢休,等他回到原来的乡村、市镇、田庄,却发现人间早已过去百余年,自己认识的所有人都入了土,世界已经是另一番模样。

身后又传来一声脚步声。岱姬就在他身后了。她的吐气吹在任待燕的后颈上,温暖得如同夏日黄昏的一份邀请。任待燕浑身打战。他绝望地瞪视着远处的湖水和孤岛。

岱姬碰了碰他。任待燕闭上眼睛。一根手指滑过他的脊梁。手指向上触了触他的脖子,又滑了下去。

任待燕逼着自己睁开眼,他仍旧面向西边,面向湖水和落日,却几乎对一切都视而不见。他心中欲火熊熊燃烧,他要转身了——怎么可能拒绝呢?他输了,这就要输了。

她的体香包围着他,任待燕不知道这是什么香气,他几乎能品尝出它的味道——她的味道。她的碰触激起他前所未有的欲望,激起一种近乎疯狂与焦渴的情绪。在这里,这马嵬曾经充盈着音乐和欢爱的湖边,只有他们两个。

他拼尽全力,开口说道:“仙子,我在这世上,在……当今世上,尚有使命需要完成。”

她的喉头发出轻柔的笑声。

这笑声化解了任待燕浑身的力量。他双腿发软,心想,我要倒了。岱姬的手伸到任待燕的黑色幞头里面,抚过他的头发。她就在这儿,在他身后,任待燕明白了,那香气就是她,而不是什么香粉。他要转身,要毫不怜惜地抱紧她,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