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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待燕不知道萧虏人干了些什么,也许还动武了吧,很有可能。他赶路太急,把所有消息都甩到了身后。等回到大营以后,他会听到消息的。最好能赶在消息——和讯问——之前,先一步回营安顿好。

生平第一次杀了四个番子,对此任待燕并不难过,不过他也不会说这是他干过的最明智的事情。毕竟,这样一来,萧虏东京陷落的消息就更不好汇报了。

此事干系甚重,如果消息确凿,很多事情都将因之而改变,必须认真对待。归根结底,他的目标并不是要让萧虏或是阿尔泰彻底倾覆。草原总有人来统治。他的目标是收复十四故州,为此他们必须认真制订计划。

任待燕也不知道该如何达到这一目的,他了解的信息还太少。倘若传言是真的,那这可太让人困惑了,一座萧虏都城怎么会这么快就在一个东北的小小部落面前陷落了?

任待燕躲在树下,听着雨打树叶的沙沙声。他的手一直没离开剑——这片树林他可不熟悉。坐骑一直很安静,这多少让人安心一些。另一匹马早先让一名部下骑着继续赶路了。等到副统制赵子骥回到南边,这匹马就归他了。任待燕毫不讳言,骑上如此良驹简直让人飘飘欲仙。他想,这些畜生能让人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错过了什么,让人想要当个马军军官。

雷声渐渐远去,雨却一直下个不停。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声,雨水从树叶上滴落下来。树林里有泥土和腐败的气息。树林边缘,照得到太阳的地方还有花。

昨天,任待燕一行人路过一条岔路,这条道上荒草丛生,向东通往皇陵,从大路上就能看到皇陵高高的封土。前后五个朝代的皇帝都安葬在那里,竞相用各自的陵墓炫耀生前的文治武功。除了皇帝,还有一位女皇。

任待燕仍记得先生如何说起她。所有正史里都在污蔑昊女皇。平常说话提到她都要吐一口唾沫。当时在学堂里,有个学生就这样做,段先生于是大笑起来。

段先生柔声细气地问:“昊女皇死后一百二十年才有‘荣山之乱’,说说看,她为何要对这场叛乱负责?”

“牝鸡司晨,祸之始也。”吐唾沫的学生说。这是书上写的,大家都读过。

“昊皇之后、叛乱之前,先后经历七位皇帝,都没能够挽回局势?”

任待燕那时年少,还从来没有这样思考过。书上说的只管记住就好,不容置疑。

“你说得不对,”段先生接着说,“王朝并非毁在昊女皇之手。任何人都不该叫你这样想。倘若是在考场上遇到这个题目,照好听的答题,只是别信。”

段龙虽然说话刻薄,但也给了学生很多思考。任待燕心想,当初先生要是金榜题名,入朝做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嗯,那他就不会骑着驴、带个男孩,在大江中游来回闯荡了吧。现在是夏天,段龙又该沿着大江干起老营生了吧。

有些人会来到你的生命中,扮演某个角色,然后离开。不过,多年以后,你骑着马,在树林中躲雨,还会想起他们,会想起他们说过的话,如果是这样,那他们能算是消失了吗?

也许卓门学者对此会有一番妙论,但对任待燕来说,倘若这个人,不论是男是女,曾经进入他的生活,之后又再也无缘得见,那他们就是消失了。有关一个人的回忆,毕竟不能成为他(她)本人。

雨天,孤独,难免让人感怀。他让马朝前走两步,自己身子伏在马脖子上,抬眼看看天。云渐渐散了,雨快停了。他决定再等会儿。很奇怪,他一点儿也不急着继续赶路。

他并不在意孤身一人。身为统制,麾下有五千兵马,要在军中寻得片刻清静可不容易。或许也正是因此,眼下他才会踟蹰不前,下了大路,前往马嵬皇陵吧。大营里有的是人。新安也有很多人。虽然远不如当年那么多,可是——

任待燕向左猛一扭头,一瞬间拔剑在手。可是并没有威胁,战马也没有受惊,只是随着任待燕的动作抬了抬头。刚才他看见一道一闪而过的明亮色彩,不过那道颜色紧贴着地面,太低了,不大可能是老虎,而且,已经消失不见了。任待燕提醒自己,老虎不喜欢下雨——至少在泽川乡间,大家都这么说。

想到这里,任待燕又记起一件好事来。按照铺兵赶路的正常速度,现在父母应该已经知道他家小儿子的近况了——他升了官,还上朝见过天子。而且,他送去的钱,父母也收到了。

人生总会有些大大小小的目标。任待燕在家信里对官家做了番形容,他想象着父亲在读这段信时的样子。一边想着这些,他一边从树林里出来,继续向马嵬前进。

清风拂面,云彩正很快地飘向东边。过了一会儿,太阳出来,天蓝了,开始变热了,好在大雨过后暑气不会太盛。任待燕一边赶路,帽子衣服也一边慢慢晒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