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第2/8页)

之后几天里,这帮人又在村里抓到一些壮丁——其中有的还只是孩子。到最后他们把那块杀千刀的石头从湖里弄出来,搬到滚木上,一直滚到江边装船。把石头运到江边也是一趟要人命的差事,耗费了整整一个夏天的时间。壮丁不光要挨打,还有人因此成了残废。还死了五个大人,外加一个孩子。巨石所过之处,庄稼尽毁;而前方将要经过的地方,房屋农庄都被夷平,好给石头让路。

耗费这么多劳力,死了这么多人,就为一块丑了吧唧、满是窟窿的石头。

司马萍跟丈夫、爹爹还有弟弟一直住在一起,家里的男丁都在同一块田里耕种。弟弟的死对这个家庭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司马萍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天下午,官府的人骑着马来报信时的情景。她伏下身子,前额碰到门前夯平的泥地上,当官的坐在马背上说话时,她都不敢抬头看他一眼。而弟弟的尸体则裹着草席,放在一旁的地面上。司马萍跪拜这个当官的,仿佛他来报丧,说弟弟死在他们手上,是这户人家的福分。

出了这样的事情,要么恨自己,要么恨那些干下这桩事情之后还要吓唬你、逼你表现得恭顺的人。不然就认命。司马萍自己基本上一辈子都认命。

可一旦涉及女儿就不是这样了。一旦孩子出了事,她就绝不肯认命。

这天临近傍晚,司马萍离荻缯村越来越近——这是她这辈子出得最远的一趟门——她想,山贼确实比“花石纲”那些官老爷强些。外面的事她不懂,这个道理还是明白的。

本来她还担心遇上这村里悔婚的那户人家。不过今天这边正好赶集,村子里人还不少。司马萍从衙门口广场上的人群中间挤过去,有些小贩都已经开始收摊了。

她甚至担心自己怎么才能跟不认识的人说话,问他们上哪儿能找到天师,为这事儿她担心了一路。不过她在路上一时没想起天师有啥扮相,实际上她一来就认出他来了。广场边上有一棵桑树,树荫底下摆了一张桌子,那人就在桌子旁喝酒。

这些天师一向戴着红帽子,而村里的半仙都戴黑帽子。司马萍听说,秘道的道士戴的是黄帽子,这些道士在大市镇里,在宫中做法事,每次都要收好多钱。她也不知道这些说法是真还是假,不过真假其实都无关紧要,对吧?

司马萍深吸一口气,尽管她人已经来了,但终归是有些害怕。她仍旧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当真来到这里,并且马上要去求人家。她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想吐掉嘴里的怪味儿。她坚定地从赶晚集的人群中走过——集市中充斥着饭食、动物、水果的气味,还有酒香——来到天师坐着的地方。

这个天师模样挺好看,比司马萍起初想的还要年轻。司马萍心想,这人许是喝多了,不过没准儿他的本事,他的法力,管他什么能对付鬼怪的能耐都在酒里呢。她自己不过是个啥都不懂的农妇,不是吗?

天师正在跟桌旁另一个人说着话。看衣着,那人应该是衙门里的乡书手。司马萍走到天师面前停下来,天师转过头,看着她。这人脸上胡子拉碴,身上衣着倒挺干净。兴许他在荻缯帮过哪户人家,然后人家替他洗过道袍,以示谢恩?

要不就是他花钱叫人把他的衣服拿到河边洗了!她干吗要想这些?

她从一个小村子出来,离家太远,这会儿正心惊胆战。不管眼下会怎样,司马萍今晚都得在这儿过夜。她不在家,屋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儿,一个鬼上身的大女儿,而小儿子则因为大女儿的事情一直被搞得糊里糊涂、提心吊胆。今晚丈夫从地里回到家,看见这一幕,一定会暴跳如雷的。不过她出门前就交代过小女儿该怎么跟他解释。

司马萍把手伸进衣服里,解下藏在腰里的小罐子(一路上,这罐子一直在屁股上晃来晃去)。她跪在泥地上,把罐子和罐子里的东西一块儿捧到天师面前。天师伸手把罐子接过来,司马萍低下头,一直碰到天师脚边的泥土里。然后她向前伸出粗糙的双手,握住天师的脚踝,无声地祈祷着。她说不出话来。

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也是质丽最后的希望。

第二天上午,在回家的路上,司马萍平白多了两个护卫。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头天傍晚,她把罐子里攒下的辛苦钱都给了天师,天师也答应第二天一早就跟她一起回村子。他的声音低沉而又和蔼,说要先在荻缯处理一点事情,不过随后就会跟上她。而这之后,紧跟着,在荻缯村集市的另一头,就有两个人跟上了她。

司马萍脑袋晕晕乎乎,走路踉踉跄跄,不敢相信自己来这一趟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干啥。来的路上她还想过,该留点儿钱买吃的,还要找地方过夜。可又一想,这样不吉利。要是老天愿意帮她,那她就得为质丽把自己的家当全部都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