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第2/2页)

于是我跟撒旦走开了。我的内心难以平静,而且一直在对自己说:“他告诉他们,说他是在笑他们,但那是个谎话——他其实是在笑我。”

我的想法再次叫他笑了起来,他说:“是的,我一直在笑你,因为,你出于担心别人会告发你,就朝那个女人丢石头,而你的内心却厌恶自己的这个举动——但是,我也在笑其他人。”

“为什么?”

“因为他们的情况跟你一样。”

“怎样的情况?”

“哦,那里有六十八个人,其中有六十二个并不比你更热衷于去扔石头。”

“撒旦!”

“唉,的确如此。我了解你们的种族。你们是由绵羊组成的。只由少部分统治,很少或从来都不是由半数以上的多数统治。这压制了这个种族的情感、信念,由此冒出的是制造出最大的噪声的少数分子。有时候这些少数人的喧哗是正确的,有时候却是错误的。但是无论怎样,人群都要蜂拥追随。这个种族的最大多数人,无论是野蛮未开化的,还是文明开化的,实际上都是心地善良的,对于强加的痛苦只会退缩,而面对好斗而又缺乏怜悯心的少数,他们并不敢维护自己的主张和利益。想想吧!一个善良的人,监视着另外一个,眼睁睁地效忠于监视者和被监视者都极其厌恶的邪恶。作为知情人我可以告诉你,当很久以前,少数故作虔诚的极端分子第一个动了要杀死女巫的蠢念时,你们种族中的一百个人当中有九十九个是反对此举的。我知道,直到今天,已经把偏见和愚蠢的教诲传播数代之后,二十个人当中也只有一个才会把女巫的侵扰真的放到心上。但很明显每一个人都憎恨起女巫,要把她们杀掉。有一天,少数人又会从另一边冒出,发出最大的喧哗——也许甚至有一个勇敢的大嗓门的人会站出来,做出一个正面的决定——不出一个星期群羊们又会掉转方向追随他,搜捕女巫的行动就会戛然而止。

“君主统治,贵族政体,以及宗教信仰都基于你们种族的巨大的缺陷而建——那就是个人与其邻人之间的不信任,他对于安全和舒适的渴望,希望在邻人眼中留下好印象。这些制度都将保存下来,兴旺发达,总要压倒你们,冒犯你们,降低你们,因为你们一直是并且仍然是少数人的奴隶。从来没有国家能叫多数人发自内心地忠心拥护这些制度。”

我可不喜欢听到我们自己的种族被叫作绵羊,于是就说我不认为他们是绵羊。

“但是,这是千真万确啊,小羊羔,”撒旦说,“看看你们在战争中——你们是怎样的一堆羊肉啊,多么荒谬可笑!”

“在战争中?那到底怎么啦?”

“从来就没有过一场公正的战争,也没有过一场光荣的战争,战争都是处于鼓动者的立场之上的。我可以审查到一百万年以前,这个规律从来都没改变过,这样的例子我可以一抓就是半打。造谣生事的极少数人,会一如既往地造谣生事发动战争。起初,神职人员会谨小慎微地表示反对;整个国家里的大多数,广大的、迟钝的民众会揉揉他们蒙眬的睡眼,想极力弄明白为什么必须出现一场战争,然后他们会郑重其事地愤怒地说:‘这是多么不公正,不光荣,根本就没有必要发动一场战争。’然后少数人要叫嚷得更响亮了。而另一派的几个正义人士就会通过演讲和笔,对战争发出抗议和置辩,开始他们会有听众,也会得到掌声;但是这不会持续太久,另一些人会叫得比他们更响,于是反战的听众会越来越少,直到失去了声势。过不了多久你就会看到这样一种奇怪的事情:演讲者被轰下讲台,一大群狂怒的人群叫演讲彻底窒息了,他们私下的心底仍像早先一样跟那被轰下去的演讲者结为一体,但是却不敢这么说。而到了这个时候,整个国家——神职人员以及所有的人——都加入了对战争的呐喊,呐喊声本身已经声嘶力竭,淹没了那些敢于开口说真话的诚实的人——此时这些诚实者的嘴已经缄默不语了。接下来政治家会制造出一些廉价的谎言,把对这个国家的指责叫作攻击,每一个良心受谴责的人都很高兴听到这种谎言,非常勤勉地研究起来,拒绝去查考对它们的任何驳斥;于是,他们会一点一点地叫自己相信,战争是公正的,在进行完这种荒诞的自我欺骗之后真应该感谢上帝赐予他享受更好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