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 The Prisoner 第一章 门(第2/6页)

他把那些拿不准能用还是不能用的子弹放在另一堆里。

这会儿他还捏着自己的皮包。别忘了这玩意儿。他把皮包塞进膝部的裤兜里。然后慢慢把枪拆卸开,跟往常一样就像完成一项仪式似的揩拭起来。这一揩拭,就是两个钟头。伤痛连扯着脑袋也痛上了,想要打起精神去考虑问题已是非常困难。他想睡一觉,一辈子都没这么想睡过。可是他现在身负不可推卸的重任。

“柯特。”他用几乎不可辨识的声音喃喃自语,苦涩地一笑。

他把左轮手枪重新装好,装上估计能用的干爽子弹。摆弄完了,他用左手举枪,扳开枪栓……然后,又把它慢慢压回去。他想确知,一切搞定。想知道当自己扣动扳机时,或者只不过随意的卡嗒一声,是否会有满意的效果。但一声卡嗒也许什么意义也没有,说不定只是把二十颗可用的子弹减为十九颗……也许是九颗……或者三颗……也许全玩完。

他又从衬衫上撕下一块布条,把旁边一堆子弹——那堆沾湿的——裹进布条里,扎得紧紧的——用左手和牙齿。然后把这布包塞进他的皮包。

睡觉,他的身体命令道。睡觉,你必须睡觉,现在,天黑之前,身体的能量所剩无几,你已经耗尽了——。

他踉跄地拖动脚步,举目顾望荒凉的海滩:就像一件长久未洗的内衣,到处黏附着黯然无色的海贝。星罗棋布的巨石从卵石遍地的沙滩上兀然突起,上面沾满了鸟粪,越是古老得像发黄的牙齿似的地表,抹上的污迹就越是新鲜得发白。

一道干燥的海草标出了潮汐线。他看见自己右脚那只碎成一片一片的靴子和盛水的革囊还躺在那附近。他想,这些东西居然没给涨潮的海水冲进海里真是怪事。他一步一挪地走着,奋力走向水囊那儿,这一瘸一拐,真是痛得要命。他捡起一个,放在耳边摇了摇。另一个是空的。这一个还存着一点水。一般人都分辨不出两只水囊的不同之处,但枪侠一眼就能看出,就像母亲能分辨自己的双胞胎一样。他和这两只水囊相伴的时间说来有年头了。水在革囊里晃动着。真好——这是天意的馈赠。那怪物,或者其他什么东西,都有可能撕了这水囊,或是打开它,咬破它,用爪子把它撕成碎片。但什么事都没发生,甚至潮水也放过了它。奇怪的是,这会儿那些怪物竟踪影全无,不过离潮汐线很高的地方有两只已经玩完的东西。也许是被别的食肉动物吃掉了,要不就是被它的同类葬入大海,那种会埋葬自己同类的大型动物他曾在童话故事里听说过。

他用左肘夹起水囊,痛饮起来,分明感到又有某种能量摄入了体内。右脚那只靴子肯定是完了……可是想想心里又燃起一点希望的火花。脚掌还有个囫囵样儿——虽有残缺但还算完整——也许可以把别处切下来植补这儿,如果能顶一阵也好……

昏昏沉沉的感觉整个地罩住了他。他竭力抵拒着睡意,可是膝盖软下来了,他坐倒在那儿,傻傻地咬着自己的舌头。

你不能失去知觉,他严厉地告诉自己。不能倒在这儿,今天晚上没准那些东西还会再来叫你玩完。

于是他死撑着站立起来,把那只空水囊系在腰间,可是走回二十码之外他搁枪和皮包的地方时,他在途中又摔倒了,差点晕过去。他躺了一会儿,侧着脸贴在沙地上,尖利的贝壳边缘在他下巴上划了一下,差点划出血来。他费力地就着水囊喝口水,便朝他起先惊醒过来的地方匍匐而行。海滩斜坡上二十码处耸立着一棵短叶丝兰——那是棵生长不良的树,但至少可以提供点阴凉。

对罗兰来说,二十码就像二十英里那么长。

然而,他还是使出最后的力气爬向那一小块阴凉处。他躺在那儿把头埋进草丛,差点儿昏死过去。他朝天空观察着,试图借此判断时辰。不是中午,但是根据他所躺之处的树影的长短来看,差不多快到中午时分了。歇了一会儿,他举起右臂凑近眼前,察看是否有受到感染的红色条纹——如果有的话就是某些毒素侵入体内了。

手掌上呈现干涩的红晕,不是好的征兆。

我得快点成个左撇子,他想,至少,这只手还管用。

随即,他陷入一阵昏黑,睡了十六个小时,睡梦中西海的涛声在他耳畔经久不息地轰响。

3

枪侠醒来时海洋已成一片昏暗,只是东边天空露着一点朦朦胧胧的光亮。拂晓将至。他坐起来,一阵头昏眼花差点让他一头栽倒。

他垂下脑门歇一会儿。

晕眩过去了,他瞧瞧手掌。是感染了,没错——整个手掌都红了,红肿一直蔓延到手腕处。没有再发展到手腕以上的部位,但他发现身体其他部位也开始有隐隐的红丝显现出来,这红色条纹最终会侵入心脏要了他的命。他觉出自己浑身发热,在发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