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 The Prisoner 第二章 埃蒂·迪恩

1

这念头尽管过于疯狂,但似乎是为了印证这一点,倏忽之间枪侠站在那门口看见的景象直竖着朝一边倾斜下去。景象转过来了,(又是头晕目眩,感觉像是站在一块底下有轮子的平板上,可是他看不见在往哪儿移动,)接着,过道从门边飘移开去。他擦身而过的一处地方,一些女人身穿同样的红制服,侍立在那儿,这地方有许多金属家伙,他虽说伤痛难忍,疲惫得要命,但他还是希冀这流闪的景象驻留片刻,好让他把那些金属器具瞧个明白——像是机器一类的家伙,其中一个瞧着有点像烤箱。他刚才看见的那个女人正在给发出招呼声的那儿倒着杜松子酒,她手里盛酒的容器很小,是个玻璃瓶。那个注入酒的容器看上去也像是玻璃,但枪侠觉得那不是真的玻璃。

从门口流闪过去的景象一直在飘移着,他没法瞅得更清楚。又是一阵令他晕眩的倒转,这时他看见一扇金属门。一个小小的长方形标识牌,枪侠能够认出上面的字样:无人。

景象朝一侧略略倾斜。一只手从门右侧伸过来拽住枪侠眼前的门把手。他看见了蓝衬衫的袖口,视点向后拉一点,可以看见那人生着鬈曲的黑发,长长的手指,其中一个手指上戴着戒指,上面的镶嵌物也许是红宝石,也许是什么华而不实的垃圾。枪侠宁愿相信是后者——因为它看上去大而艳俗,不像是真家伙。

金属门拉开了,枪侠瞧见里面是他见过的最最匪夷所思的无水箱厕所,全金属的。

金属门擦着沙滩上那扇门的边缘飘移过去了。枪侠听到门对门擦过的声音。他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估计是那双被他借视的眼睛的主人转过身了,转到他身后来锁定他了。接着,眼前的景象真的颠倒了——不是整个儿颠倒,倒了一半——他正注视一面镜子,见着一张以前曾见过的脸……在塔罗牌上。同样的黑眼睛和细鬈的黑发。这张脸平静而苍白,在他的眼睛里——这双眼睛此刻正反视着他自己——罗兰看见了塔罗牌上见过的,被那个丑陋的狒狒掐住而引起的恐惧。

这男人在颤抖。

他也病了。

他想起了诺特,那个特岙的食草者。

他想起了那个魔咒。

恶魔已经附在他身上。

枪侠突然想起他也许知道海洛因是什么玩意儿:那是一种鬼草似的东西。

他有点心烦意乱,不是吗?

他想也没想,只是出于一种简单的决意,正是这种决意使他成为最后一个仅存的硕果,最后一个前进再前进的人——库斯伯特和其他那些人,他们要么死了要么放弃了,要么自杀或变节,要么噤口不言,压根儿不提黑暗塔这回事了——而他还能继续向前;正是那种简单的思维方式和无所顾忌的决心驱使着他穿越沙漠,而且多年来一直穿越沙漠追赶着黑衣人。所以,他几乎连想也没有想,就走进了门里。

2

埃蒂要了一杯杜松子酒和汤力水——也许这样醉醺醺地通过纽约海关不是个好主意,他知道一旦开始动手,自己就一定要干到底——但他必须有点东西。

你开始干活的时候,可能会找不着路,亨利曾告诉过他,但你不管怎么样也得自己想法子,哪怕手里只有一把铲子。

点了东西,侍者离开后,他便感觉有点恶心想呕吐,倒不是真的恶心,只是可能而已,但最好别有事。两个腋窝下各藏一磅可卡因,嘴里呵着杜松子酒气,这副样子通过海关可不怎么妙;裤子上那些干了的呕吐物在海关那儿简直是灾难,所以,最好别有事。恶心的感觉会过去的,向来都是这样,但最好还是别有事。

然而麻烦在于,他想要慢慢地、时不时地戒毒。慢慢地,而不是突然地戒掉毒瘾。那位聪明透顶而且大大有名的瘾君子亨利·迪恩还有更多的智慧警句呢。

那回他俩坐在摄政王大楼阳台披屋上,不是瞌睡得非睡不可,但差不多也快要睡着了,太阳暖洋洋地照在他们脸上,两张脸都修饰得干净体面……好像回到了过去美好的老时光,那时埃蒂才刚开始吸毒,而亨利则往自己身上扎了第一针。

每个人都说要做冷火鸡①『注:原文Coldturkey,美国俚语,意即立刻并永久性地全面戒毒。』。亨利曾说,但你成功之前,还不如先做一下凉火鸡②『注:原文Coolturkey,美国俚语,意即慢慢地非永久性地戒毒。』的好。

埃蒂听得一愣,疯狂地咯咯大笑起来,因为他知道亨利的意思是什么。亨利呢,笑起来倒不这么疯狂。

从某些方面看,做凉火鸡要比做冷火鸡糟糕,亨利说。至少,你想要做冷火鸡时,你知道自己会呕吐,你知道自己会发抖,你知道你会大汗淋漓以为自己要被淹死了。可做凉火鸡呢,就像是在等着一道迟早要来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