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回家了,回家了,终于他妈的到家了

长滩岛的大堤是一个梦魇,因为它是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这个岛上的度假者们络绎不绝。在夏天,这个大堤——屹立在灰白泡沫之上的一座白色拱桥——马纳霍金湾桥上,如同被病症堵塞的动脉血管。

这是上岛下岛的唯一的路。

但是米莉安没有开车。这意味着她可以无拘无束地自由穿行。这辆“施文10-speed”型号的自行车,它的车架凹陷下去的地方粘着梅毒般的海锈,载着她经过来来往往的车辆——浮光掠影,宛如收音机电台以及对话声的多普勒效应一般。

车轮发出飞翼般的嗡嗡声。

她头上暴露在海风中的伤口隐隐作痛。

她一边骑车一边抽烟,吐出的有害烟气如羽翼般在她身后消失渐远。

一年前,她初次来到这个大堤,她在岛上救了路易斯一命,其实,这并不是命运的安排,是她有意为之,她改变了路易斯的命运。他被绑在灯塔顶端的椅子上,一只怪物正折磨着他。

她在他失去第二只眼睛之前拯救了他——以及他的所有脑功能——然后又得知了自己的一项特殊技能。

转移死亡的唯一途径是让死神带走另一条生命。

就像她今天对那个枪手所做的一样。给他来那么一下,那个该死的浑蛋。她这样想。这个笑话在她头颅内像弹珠一般来回弹跳,却并没有因为每一个回音而变得更加有趣。相反,却让她更觉恶心、陌生,以及摇摆不定。

你有工作要做。

她甚至在酷热中瑟瑟发抖。

最终,抵达了大堤的尽头。从海湾大道驶入了巴尼加特公路。松树从沙土堆中破土而出,高耸入苍穹。她从没想过松树是属于这片海滩的,但事实上它们就矗立在这儿。当然,她亦从未想过医疗垃圾也属于这片海滩,但这却正是新泽西带给诸位的。

她穿过绿街,经过一家小小的冲浪商店,接着途经微型鱼饵店,一切都是为了避开交通转盘。另一个新泽西的标志物:交通转盘。这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十字路口。噢,不是。一圈又一圈。这个地狱般的“路口旋转木马”恐怕连但丁坐上来都会晕倒在自己的一堆呕吐物里。

你可能会永远被困于其中的一个交通转盘之中。她这样想道。

就像在下水道中的旋涡一样。

这就是她在每次回家途中的真切感受。这次也一样,她整个人好像在挣扎着踩水花、游着狗刨式,等着被不远处的鲨鱼吞掉,或是伸展着双臂任由自己沉入海底,又或是在等着一艘大船过来把她卷入螺旋桨。

家,家,啊呸。

家,现在就是一辆停靠在塔克顿外的湾景房车宿地那儿的1967年“气流信风”房车 (1) 。停车场的名字是有点词不达意,但她最终发现这并非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如果你爬到房车顶端,然后跑到最近的电线杆上,你一定可以看到来自那阴暗海湾的潮湿淋病般的浪潮。

这个房车宿地是歹徒和恶棍的标志性聚集地。放眼望去,有一对上了年纪、和蔼可亲的夫妇,他们穿着在他们看来依然时尚的复古夏威夷衬衫,以及勾起她一些不好回忆的卡西牌鞋子。在他们旁边,有两个大学辍学生正在向别的大学辍学生兜售劣质大麻。在公园的另一头是一群更加衣衫褴褛的人:一个制作冰毒或者炸弹的家伙(也可能二者兼有);一个除了杰克罗素犬之外什么都没有的囤积者(犬吠个不停);还有一个哪怕在炎热酷暑时也经常身穿法兰绒衬衣的中年离异男子,米莉安十分确定他是一个严重的恋童癖。

这真是一个友好的群体。

一个让她有归属感的群体。她谙知这一事实。虽然她不喜欢这里,但这里就是她的家。

米莉安朝那对和蔼的老夫妇挥了挥手——像登月的宇航员一般缓慢——但她确定自己不应该停下,以免她发现自己被困于由于有趣对话而产生的重力井之中,这些看似平常的交谈可能让她无法自拔,毫不夸张地说,唯一能让她结束这些对话的方法就是用在她附近的园林铲卸下自己的一只胳膊。

她在两个毒贩(斯卡得和尼尔斯)面前叉着腰,前者就像是一个身材颀长、没有教养与文化般的伊卡伯德·克莱恩 (2) ;后者是两个有着时髦的络腮胡子,以及戴着黑框眼镜、大腹便便的老男孩。他们面带憨态可掬的笑容向她挥了挥手。这是这儿的传统。

接下来:回家。

“家。”

管他呢。

枯萎的金盏花从扭曲破碎的砖头花盆里伸了出来。紧邻着它的是一个陶瓷质地的花园地精模型,它的前额上有一个裂开的口子,她在那里放了一个在“气流”房车后面发现的生锈的迷你高尔夫球杆。这个高尔夫球杆对她来说有着多种用途:把鹅卵石从“气流”的屋顶上敲打下来,挠后背的痒痒,用来恐吓毒虫和像蟑螂一样的社会毒瘤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