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妃

宫里出了大事。在太后移居颐和园后,宫里安静了,变得十分空旷。我在永和宫外站了一会儿就退回寝室。连天上的云彩也少了许多。各个宫殿的屋顶还在,宫里又新添了许多宫女太监,李莲英却不见了,再没有鼓乐的喧哗,也不用向谁请安了。皇帝说不用向他请安了,他很忙。

皇帝很忙,听说皇帝颁发了许多新政令,整个大清都沸沸扬扬的。尽管永和宫十分闭塞,每日送菜做饭的人总能多少带给我一些新消息。我将这些消息拌在米汤里吃了下去。珍天天跟皇帝混在一起,也很忙。自从珍的相机被摔后,珍将我从记忆里删除了。她几乎不提我,也不再想起我。我是局外人,从来都是。我和珍一起长大,我们如此不同。进宫的时候,我们看着还是亲姐俩,珍的五官长得比我更精细,更符合皇帝宠爱的理由,我和珍很像,却不符合皇帝爱的趣味。这一切所谓何故?这件事我想了很久。我打算改变。我无法让自己比珍更美,便走了相反的路子。珍没有明说,珍照相时在黑布里看了我很久,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想,我正在毁灭自己。不,不是毁灭,我只是想改变。将自己变得面目全非,将所有和珍相像的地方都加以修改,这样,我就给了皇帝充足的理由,也给了太后充足的理由。

我给了他们不喜欢我,让我远离的理由。

在太后搬去颐和园后,我有三个月时间,可以想想这一切。

为什么是三个月,为什么只是三个月,这个问题我想不明白,我好像知道三个月后事情有变——不是我在想问题,而是问题在想我,问题先于我出现。也不是我在回答,而是答案在问题出现前就有了。这三个月,是谁留给我的。当我想要回答这个问题时,我头脑里出现了一个深洞。

三个月里,我想了想珍妃。在珍为我拍照时,我知道她会因此受罚。她手里的东西会被摔坏,她照相用的东西会被焚毁。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就像这件事曾经发生过一样?所以照相不是问题,太后不是问题,珍也不是问题,所有的问题都是另一个问题,需要另一个答案。每当我碰触这个问题时,我头脑里便暗黑一片。是谁在阻止我知道?是谁在我即将窥见真实时在我心头挖出一个漏斗状的洞口,需要永不停歇塞东西,填补它,是谁?也许,只有放下食物,才能令我窥见真实,然而,我无法放下,因为心里的漏洞必须堵上,要不我连心都找不到了。

食物是我的救命稻草,所以我凝视着面前的食物。我不得不吃下它们的理由是,这是我唯一能做和需要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