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外(第5/11页)

即便真的是最后一刻,奇迹也必降临。

在他祥和的话语中,忘却了生死,忘却了前尘,仿佛低吟浅唱一首歌谣,众人的不安慢慢抚平了。

铜炉里噼啪一响,紫颜粲然的笑容忽地一滞,萧然阖目长逝。

一缕香魂终飘散。

众人措手不及。萤火直直跪倒,长生嘶声拍了床板哽咽低语:“少爷,你说的,要还我一张脸……你快醒来教我。你还没能带我们去五湖四海……”

他凄恻地哭将起来,撕心裂肺的苦楚骤然袭遍全身,恨不能当即用刀抹了脖子,一同随紫颜去了。什么平常心,什么不动心,痛失少爷的刹那他全记不起,天地尽黯,一颗心停了跳动,只知趴在地上奄奄地哭。

“你一直说要对抗上天,为什么没能做到?”姽婳愤愤对了紫颜不动的身躯质问,不信他就此离去。长生抬起头哭道:“不,他能做的都做了,是我们没本事。”姽婳跺脚跑出屋去,傅传红顾不上其他,连忙尾随追去。

萤火面无表情地走出去,珠帘在他过后暗哑地沉响,声声如泣。

侧侧杏眼凝霜,并不曾流泪,只痴痴地望着紫颜。夙夜进屋,在紫颜胸前的玉麒麟上拂了一下,又唤她:“夫人珍重,他已经去了。”

说什么彩鸾仙侣共余生,他独自去了。这一生的灿烂,若没了他,如弦断音绝,一张琴再出不了声。侧侧听不见任何声音,仿佛有利刃从腔中划下,将心剖作两半。她跪在床边,没有起身的气力,这身子、这心神都不是自己的了。

夙夜扶起精疲力竭的侧侧,“哭出来心会好过一点。”

侧侧看了他一眼,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她丢开他的手,踉踉跄跄出了披锦屋,往裁玉筑走去。飞旋的雪花落在她身上,侧侧恍若不觉,一脚深一脚浅走在地里。

夙夜放心不下,一路跟随过去,见她收拾了几件给紫颜制的绣衣出屋来,一径走到河水边。雪花漾进碧水中就不见了,骤生骤灭,留得片刻妖娆。她默默看了片刻,一刀铰下去,剪碎了锦缎。

细画的芙蓉,匀粉的清荷,沾露的娇杏,但见繁花逐波逝,那些幽香缥缈的针刺纹样,尽数在水上打转。几个波折,就随了冰凉河水,渐渐远去不见。

不知道天是如何黑的,夜是如何尽了。

周遭安宁无声,像极了死亡的静,侧侧站在一条七彩的河流上眺望。对岸是他的身影,环绕稠密的香气,黑翼的蝶凌空起舞,迎了星光的指引。

他越走越远。侧侧大声喊他的名字,紫颜,秀睫忽睁。

侧侧张眼望了碧纱罗帐出神,一切不过是个噩梦。紫颜的离去,仅是她内心惧怕的一个梦,仿佛还能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她感伤且庆幸地捂住了脸,她没有错过他。定定醒了会神,起身转到东屋,钉住了脚步。床前长生趴着睡了,空荡荡的锦被下,渺无人影。

俏脸冻得煞白,侧侧想起了姽婳的话,“你有没有一次,能离开他为自己而活?”

她不能。

心里眼里全是他的身影,香粉金缕,曼妙地旋转下坠。

再没有喘息的气力。

紫颜去后,京城连日雨雪纷飞,像是在洗刷悲哀,因此久久停柩未葬,只在披锦屋、瀛壶房、拂水阁等处点满蜡烛追思。侧侧柔肠寸断,闭门不出,在裁玉筑独自怀想。傅传红终日陪了姽婳,谈起当年的一些事情,由她哭哭笑笑,慢慢振起精神。

“早早下葬,不致让他体内毒素散发,想来紫颜也不愿连累他人。”夙夜肃然劝道。

长生依言与萤火一起为紫颜操办后事,京城各处有人来吊丧,先前认得紫颜的一众易容师及医师赶来哀悼,俗事繁多杂乱。长生与萤火两人忙前忙后,让侧侧和姽婳、傅传红专心守灵,又遣了伶人看顾他们。尹心柔吊唁后仍回蘼香铺,在铺子前后挂上白幔致哀。

紫府内外棚户鳞次,挽幛连云,雪白的一片宛如银山。

消息传出后,照浪悄然到了凤箫巷,顺了青石径走向前,有纸花越墙而出,飘落到他脚下。

“紫颜死了……”照浪喃喃地念了一句又一句,重复如诵经。他默默在高墙下立了一阵,浑不觉北风吹面冰寒,直到夜色漆黑方才离去。

紫府连做几日法事,日间戏台上笙鼓齐鸣,晚间则焰火漫天烧去悲戚。

夙夜常在积石园的山石上打坐冥想,说是紫颜灵柩入土,就会离去。姽婳怨他凉薄,也不大理会,长生倒是惦记着,每日顺路往园子里走一回,向他行礼问安。

一日,天一坞里名唤如蝉的班头来请侧侧等人,众人不知何事,随她一路去到云渚楼的戏台边。台上粉黛如云,众伶官饰了舞裙檀妆,调弄玉箫金管,只等观者入席。如蝉道:“先生先前写过一套传奇,交代吩咐,若有日他或遭不测,权且让我等排演这本戏,聊遣伤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