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外(第4/11页)

傅传红这时闻讯赶来,见姽婳一脸欣慰,点头对她道:“他来了就好。”

夙夜走到披锦屋门口,回转身对跟随的众人道:“我要独自看望,能否请诸位在屋外相候?”侧侧一怔,虽不解其故,料想他必有奇术不欲人见,只得应了。姽婳颦眉道:“喂,你不许捣鬼,不然宁可等皎镜来了,再做计较。”

夙夜飘忽的身影像要如云飞去,淡淡地道:“死生有命,我不会枉为。”

傅传红拉了拉姽婳,她明明心中喜悦,因失望了太多回,也变得小心翼翼。夙夜入屋之后,一行人就聚在廊下等着,浑不顾雪落身寒,一心等着那人与紫颜携手一同出来。长生想着夙夜身上的仙鬼之气,知道这就是少爷看重的对手,心生鼓舞,盼着有好消息传出。

一支香的辰光后,夙夜的墨袍像是染了一层灰,黯淡无光地荡来。

他神情凝重,“看得出你们竭尽全力,连彤莪果也给他服下。若是寻常绝症,此时已然回天,可惜并不对症……他还有回光返照的半个时辰,你们好好把握。”

众人如遭重击,一个个目瞪口呆。

“你是灵法师,怎会救不活他?他最信的人就是你。”侧侧愕然,竭力分辨夙夜的神色,生怕听错了。

夙夜垂下眼帘,如闭目的神佛,“你不该耗费光阴和我闲谈,快去吧。”

侧侧丢下他奔去,姽婳怒道:“他好端端躺在屋里,为什么你一来,反而只有一会可活?”

夙夜坦然注视她,“我正是来与他送终。”姽婳忿而噙泪,追着侧侧去了。

长生脚下不稳,勉强拽住萤火的胳臂,问道:“他说少爷只有半个时辰……”萤火无语,扶了他往一边坐下。长生刚一坐定,忽地弹起,“我要看少爷去。”

曲廊里人散得干净,只有傅传红留意夙夜的神情,变幻的脸面如有笑意,便道:“你说的可是真话?”

夙夜回首望他,淡然道:“今日是他解脱之时,你该欢喜才是。”

“我是凡人,他若去了,岂有不伤心的道理。欢喜从何说起?”

夙夜含笑拍拍他的肩,“凡人历劫求生,如今他功德圆满,渡劫而去,免受病榻缠绵之苦,也再无尘间恩怨纠结。难道不应欢喜?”

掸不去的烦恼,世人并不介意,唯惧不能生存。傅传红愣了半晌,想到浮生如寄,谁知是梦是醒,倘若紫颜此去真得解脱,未尝不是乐事。一念及此,哀伤竟化作释然,细思其中深意,不再如先前那般难过。

披锦屋中,侧侧、姽婳、长生、萤火围在床前,紫颜睁开眼微弱地望了四人微笑。

“你们都瘦了……”他的目光依依不舍拂过,闭眼歇息了一下。众人心被拧紧,看他缓缓张眼,稍稍安定,只是想到那半时之说,无不觉末日来临。

“我很倦,”紫颜努力地笑,不堪沉重地想继续睡去,“可像是有多时没见,你们的模样都变了……天也好冷。”长生忙翻弄铜炉,与萤火协力端近了些。姽婳在指尖挑了一抹淡淡的香气,洒在枕上。紫颜提了提神,看了长生道:“你回来了?”

长生点头,带了哭腔道:“少爷,长生没用。”

紫颜一笑,想伸手摸他的头,半空中手臂颓然落下,道:“你很好。”他看了看姽婳、萤火,安然地道:“你们都在就好,我走得也安心。”

侧侧恐惧地拉起他一只手,仿佛是一道桥,通往内心。她看见他清如月光的双眼并无一丝阴霾,像是在说,不要害怕。

可是怎禁得住离别的痛?这是最后时分,就要再见不到这人,侧侧一时间停了思想。

“并蒂莲儿,一般心苦。”紫颜握了她的手轻笑。他是懂她的,在惜别的一刻,谁能如庄子鼓盆,唱一曲高昂的别歌?即便看得破,想得开,放得下,愁绪来如涌潮,由不得控制。

侧侧含泪凝睇,两手紧握,两心交缠。

“说个笑话吧。”紫颜用另一只手在脸上画了个圈,露出狡狯淘气的笑容,“这一张脸既是易容,我就不是真正的紫颜,就算我去了,你们也绝不要伤心哭泣。何况人都要过这关,能抢先一步,是我的福气。”

长生调转头去对了炉火隐哭,萤火严肃的面容仿佛有了刻痕,刀削般的难看。姽婳闻言怔怔看了他,“那你再留一个紫颜给我们。”紫颜手指微抬,指向长生。

长生听见此话,回过头,见众人看向他,窘了脸难过地道:“少爷,谁也代不了你。”傅传红此时踏进屋来,听到这一句,远远地望了紫颜。

易容师像渴望飞翔的鸟,正要跳脱大地的束缚,轻盈地迈向天空。

时光如流水,他们从未觉得半个时辰会如此短暂,不知下一次呼吸时紫颜是否就会远去,疑惧地等待狰狞的死神。紫颜始终轻扬着笑,和每个人说着闲话。有时,众人生了错觉,这不过是个寻常的午后,而后,会有无数个日子,一如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