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俯首甘为孺子牛

东边一排,是冰箱:双门单门,控鲜无霜,各胜擅场。引导外观颜色新潮流的正在和标榜始终完美零度聊天,大约是交流冻鱼的经验;往西一点儿,是无数电视:背投、数码、高清晰液晶、纯平……围成一圈开会,隐约听到会议内容是关于如何美容;四周更有微波炉、消毒碗柜之类的小家电摩肩接踵,各自悠闲地散着步。而最醒目的是,这里的家电,除了我家的嫡系部队以外,身上都贴着价钱标签。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七搭八百货会员价。

我正看得不亦乐乎,大大的声音已经在身后响起:“老关,你来了。”我迎上去,指指那些挂着标签到处游荡的家电:“这是……”它满不在乎地甩甩排水管:“啊,临时雇佣军。”不需要仔细看就能想到,七搭八百货全体的电器肯定都在这里了,想一想此刻的商场大堂里,还真是凄凉啊。我问大大:“你们怎么来的?这么快。”它说:“历历让我们飞过来的。”

我一头栽到地上。完了,我最担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连空中交通管制我们也要开始违反了。大大犹自遗憾地叹着气:“可惜蓝蓝不让历历来这里,不然的话,我们可以组成空中飞电器阵,天降奇兵。”

我挣扎着指指大门:“开不了门?”它摇摆着身体:“那锁太结实了,进不去。本来想大家叠罗汉爬进去,可是这些雇佣来的家电专业素质都不够高,老是摔下来,只能虚张声势。唉,看来日常的培训是很重要的啊。”我举目望去,果然不少电器的表面上还糊着灰土,有些外壳略有凹损,看来叠罗汉这个攻门法,还是费了大家一番工夫的。

要开门进去,最简单而有效的办法有两个:一个是用钥匙;一个是叫里面的人打开。钥匙肯定是没有的了。我眼睛忽然一亮,嘿嘿,我来这干吗的,我来劝降内应的啊。我立刻叫上大大,绕到后园去看,果然看到了自动松土机正在花园里工作。不敢大声叫它的名字,我脱下外衣拿在手里拼命挥舞。推土机很专注地在里面“突突”来去,终于转了过来,一眼瞥见我,好像微微一怔,愣了一会儿,才迟疑地蹭过来,低声问:“会说话的老关?”我低声叫它:“帮我开下门行不行?”

它四处看看:“你怎么又回来了?还有,外面好多电器,你带来看我们的吗?”虽然我很想撒谎说是,骗开那道门,不过我的良心还是占了上风,人家不久前还救了我一命啊。所以我很老实地说:“我们是来抓你主人的。”我已经做好准备防止它立刻变脸,一头把我拱下去。哪知松土机大喜:“真的?好啊好啊!”我有点儿纳闷:“为什么你会同意啊?”

它欢喜地把车斗里的泥土扬得漫天都是,雀跃地说:“他不在的话,我们就可以出去看世界了。嘿嘿,你上次说你家电器可以随便说话的,对吧,我们可不可以去你家玩?”

成交!

策反第一步,我决定先去探探史密斯在哪里。有内应就是方便,松土机轻车熟路地带着我抄捷径,溜墙根,在园子里转过好几条绿色小树装点出来的小岔道,来到一扇落地的白色玻璃窗前。落地窗开着,松土机假装自己突然失灵,矗在窗边,而我悄悄躲在轮胎下,抬头望去。

史密斯坐在一张宽大的檀木桌子后面,脸上的神情阴郁难测,这有钱有势的神秘男子,仿佛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大问题,手指在桌上无意识地敲打着。我在轮胎底下憋了半天,他仍然在重复那个动作,我脖子酸疼,忍不住要往外爬。这时松土机眼尖,用耙子死死地按住我的背,示意我不要轻举妄动。而房内史密斯终于停下了动作,喃喃地唤道:“阿衡,阿衡。”

阿衡?难道他女儿也在里面?

他的声音十分悲伤:“阿衡,我已经尽力了。我拼命赚钱,一切都给女儿最好的……可是,你走之后,她从来没有笑过。”史密斯俯下身去,打开一个抽屉,拿出一件东西来。那是一只红缎的小荷包,看样子应该是女人的东西。他紧紧地把脸贴在那个荷包上,闭着眼,低声呼唤:“阿衡,阿衡,你告诉我,我们女儿怎么才会开心起来?你告诉我啊。”这声音凄凉绝望,简直像是出自我的喉咙——不过我早就用不着了,我现在是个幸福的小市民。但是我趴在松土机的身体下,忽然觉得鼻子有点儿酸酸的,史密斯这种无奈悲伤的心情,我也曾经深深地体会过啊!

我悄悄问松土机:“你们主人没有老婆吗?”它轻声回答:“是啊,听说女主人几年前难产死了。”我倒抽一口凉气,真是可怜啊。再看看史密斯,一直把脸贴在那个红色的荷包上,低低地伏在桌子上,像是昏睡一般。我向松土机打了个手势,它又掩护着我从窗边逃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