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祭:净体 十二

  对于南淮城这样的大城市而言,砖窑的生意总是不错,但工人们能吃到嘴里的饭毕竟是少数,大头都填进了砖窑主的肚子,工人们不得不按照古老的方式抱成团,以集体的力量和同业者展开竞争,向雇主争取更好的待遇,以免势单力薄被单独击破。

  杨半城却从来不害怕这种力量。他从小到大都相信,手中拥有暴力就能压制一切。所以他的手下一直豢养着一批穷凶极恶的打手,任何时候有工人闹事,他就会毫不留情地派出打手镇压,何况现在他的底气更足了,因为自己在半年前得到了一位很得力的助手,大家功夫之利害,自己前所未见。有了这个助手,多少工人闹事他都不会害怕。

  所以这一天傍晚,当听说有一帮被他拖欠工钱的工人将在第二天清晨、也就是他为一窑新的砖坯点火时来捣乱的消息,杨半城并不紧张。他和助手碰了个头,把安保问题放心地扔给他去解决。然后助手离开了,他照常指挥者还在为他干活的工人们把做好的砖坯放入窑室,开始封窑。

  然而就在封窑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一桩小小的意外搅了他的兴致。一个捕快不知为何拣在那时候过来找自己的麻烦,声称有人告他克扣工人的薪水。杨半城没办法,把其他工人先赶走,向这个捕快说了一阵子好话,塞了几个金铢给他,算是将他打发走了。他头昏脑胀地招回工人,命令他们继续封窑,自己吃完饭去了。

  第二天清晨是星象师为他计算出的点火的吉时。杨半城早早来到砖窑,守着火工从火口点火。他先默默祝祷了一遍神明保佑,正准备下达点火的号令,一名打手头目快步走到他面前:“杨爷,我得到消息,那群穷棒子要赶着您今天点火,过来闹事!”

  “不要紧,风先生会解决的,把你的人招过来看着就行。”杨半城胸有成竹,“点火!”

  砖窑内的火焰很快熊熊燃烧起来,烟道里开始冒出烟雾,不久之后,从封闭的窑墙里透出的热力就开始让人浑身冒汗,无法站近了。

  杨半城松了口气,刚刚把卷好的烟叶塞进烟斗,打手头目又来了。这一次他气喘如牛地狂奔着,跑得五官变形,胸口起伏好似拉风箱:“来了!真来了!而且……而且……”

  他一口气喘不上来,说不出话了,杨半城连忙向远处望去,这一看把他的烟斗都吓到了地上。黑压压一片人正朝着砖窑的方向涌来,那也就罢了,关键在于这帮人推着的东西。

  那居然是一个简易的投石机,虽然大小远比不上那种可以用来攻城略地的真正的投石机,但要用来击穿一座普通砖窑的窑墙,似乎是足够了。而从那帮工人们杀气腾腾的表情来看,他们来这的目的就是如此。

  “不行!不能啊!”杨半城连滚带爬地冲到他们跟前,“窑墙一打破,整窑砖都会废掉,不能啊!”

  烧砖的过程长达四到五天,在此期间还需要通过轮流堵烟道的方式调整窑温的均衡,直到所有烟道的顶部都变成红色,然后从窑顶向下淋水,看着砖色从红转青,才能算完工。如果在之前让砖窑透了风而不能保持温度,那这一窑砖即使成型,也都是废品。所以杨半城才会如此惶急,但被他拖欠工钱的工人们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们分出一批人上前,挡住了扑上来的打手,背后的人则已经扳动了投石机,巨大的石块呼啸着飞了出去。

  这样简易的投石机精度当然很差,前三发石块飞出去,都砸偏了,但工人们毫不气馁,又发射了第四弹。这一次,一块巨石终于正中目标,重重砸在了窑墙上。一声轰然巨响后,窑墙向内塌陷进去,红色的火苗立即窜了出来,滚烫的热浪让靠得稍微近点的人都有呼吸不畅的感觉。

  完蛋了!整整一窑砖,五千块砖坯,全完了。杨半城眼前一黑,身子一软趴在了地上。姓风的呢?那个姓风的混帐东西哪儿去了?自己昨晚吩咐得那么明白,他也答应得很痛快,为什么在关键时刻却消失了?毁了我一窑砖……我要让他把之前收我的钱统统吐出来!一窑砖啊一窑砖!

  他把绝望的视线投向正在熊熊燃烧的砖窑。这一眼看过去,他的心猛地抽紧了。通红的火光中,好像……好像有一个人影正站立在那里。

  人?怎么可能?杨半城狠命揉揉自己的眼睛。砖窑里的温度那么高,点火之后,顷刻之间就能把一个大活人烧得灰飞烟灭荡然无存,怎么可能还有人能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