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万里觅封侯---《山中鼓》 七 稀声(第3/4页)



  没事。老人疲惫地挥了挥手,这鼓,以后也没什么用了。我不解地望着他。耳边忽然响起了费如勒的呼声,几千人一起发力喊出的费如勒交错着重复着升上天空,我清晰地听见那里面的仇恨正越聚越浓。

  我们不再在平台上张望,那也是个注定的结局。无非是时间长短而已。

  你刚才是给山贼们击鼓吧?我想我明白了一些东西。

  老人点了点头。

  为什么?!我急了。刚才那一声鼓与其说是通报连城的死讯,不如说是毁灭路护的军鼓。

  为什么不?!因为商会一个月给我五枚金铢?老人淡然地笑了笑。山贼要去劫商队,我击鼓报警了。官军要来剿山贼,我一样击鼓报警。谁规定不可以了?他的手指划过了晋北走廊的两端,五十多个村子一两万的村民,都给逼成了山贼。我要是不向着他们些,你以为商队还能听见报警的鼓声么?虽然先前也听左大提过一点,听这老人说得严重,我还是觉得离谱:哪有那么多人给逼成山贼的?果真如此,地方官还不早下了大狱?左公子天真的很。老人摇了摇头,若真有人该下大狱,那也是天启城中那一位了。我吃了一惊。这老人说话当真狂妄,关于昌德王的即位虽然多有谣传,可他当政以来多施新法,废除杂税,恢复民力。起码泉明城中没有太多关于他的恶语。看老人说的肯定,我忍不住出声抗辩:不该是昌德王吧?单说他统一大燮商税,可是人人都得益的。怎么至于逼民造反?说得就是统一大燮商税,若没有他如此减税,哪里来这许多中州莜麦流入澜州?老人大大不以为然,若没有这许多中州莜麦,晋北的农家怎么至于倾家荡产?我呆了片刻才明白老人的意思。原来中州气候又好,地力又足,更难得是经营了许久,农人最知道种粮。尤其是楚卫地方,那莜麦竟然有一年三熟的,产粮的本钱极低。别说是澜州越州,就是宛州也没那么便宜的粮食。昌德王削平各地商税本来就是鼓励交易。中州的莜麦卖到澜州来,就是打去了这七分的关税和运费,也还是比晋北走廊一年一季青稞便宜太多。晋北的粮食自然难卖了。只是农家不是商户,就算没收入,自给总是不难,何至倾家荡产,更不用说上山做贼了?老人接着又说,种地哪里是喂饱肚子就可以的?要缴税唉!天启出个单鞭法,所有捐税折成金铢交纳,摊税入亩。方便倒是方便了,可这些晋北的农家粮食卖不掉,又哪里去找钱来缴税?不缴就要坐监,家中财物女子都官卖了,这样还逼不反就怪了。一向在中州都只听人说单鞭法的好,有钱的可以避役,没钱的可以售力,我们这路护中便有不少曾是农人。想来这单鞭法在官在民都是极实惠的,不曾想到了晋北竟然变成这样一出惨剧。那我脑子转得飞快,想找出些驳斥的理由来,他们也可以种些别的比如果树,又或者,养些牛羊我没有再说下去,老人的眼中清楚地写着不可能。他们也可以卖力,或者行商。我急了。

  澜州不比中州宛州啊!老人长叹了一声。我不知道是哪里不同,也不敢再问。这老人谈吐不俗,怎么看也不象一个寻常鼓手,所说的只怕都是有道理的。

  那单鞭法也下了三四年了,怎么山贼这两年间才闹得凶起来呢?我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

  若不是逼得实在走投无路,也没人愿意做贼啊!以往那些农人抛了土地合家流亡,也不过是在山间谷地种点粮食糊口的,一路躲着官军。少数胆子大些的,见了小商队就打劫一下,可没有人赶动路护的。宫先生带着义宗的人来了两年,山贼也就闹了两年。不是宫先生,又怎么有如今的场面?宫先生是好人!红玉抬起婆娑的泪眼来抗议,宫先生和他的人最会帮我们了,要不连城怎么会跟上他?连城那么烈的性子,不是宫先生她谁也不服的。宫先生人是好的。老人抚摸了一下红玉的长发,可惜心太大了他静了一刻,自顾自接着说,那些农人还以为打得商队不敢运粮来澜州就好了,哪里有那么简单?宫先生可没跟他们说这道理。我还是有些迷惑:宫先生那么好人,为了连城便动用几千山贼么?连城的命固然是命,那孩子的命也是命,这些山贼的命哪个不是命了?连城对于宫先生或者比他自己的性命重要,是不是比这些山贼的性命都重要呢?红玉愤怒地看着我:大家都喜欢连城,连城被抓了,大家当然要救他出来的。老人安抚地拍拍红玉:你毕竟还小,左公子就是天真一点,这地方也比你看的明白。这一天不过是迟早的事情,没有连城的话,也还是会来的。他自嘲地看着那面破鼓,这一天既然来了,我也就不用再敲这面鼓了。他冲我拱了拱手,左公子,我们该走了?唉?我没转过弯来,他们还打着呢!那便如何?老人望了一眼鏖战中的落泉村,五百鹰骑如果都倒在这里,那今天的杀戮不过是个开端而已。左公子还年轻,你自然看得见。他甚至提都没提残雷和路护,那是理所当然的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