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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似离弦之箭接二连三射向空中,把夜空染得通红一片,金光万道。曼德利似一幢魔宅巍然屹立,每一扇窗户都闪着亮光,灰色的墙壁被落下的礼花抹上了斑斓的色彩。这是一所中了魔法的房屋,拥在黑色森林的怀抱之中。当最后一枚烟火凌空炸开、欢呼声散尽之后,刚才还那么美妙的夜晚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死气沉沉,天空成了一张阴惨惨的黑幕。草坪上和车道上的人群渐渐散去,各奔东西。游廊里的客人们从落地长窗三三两两又回到客厅里。大家兴致已尽,舞会接近了尾声。我们表情茫然地站在那里。有人递给我一杯香槟酒。我听见车道上响起了发动汽车的声音。

“他们开始走啦,”我心想,“谢天谢地。总算开始走啦。”那位穿淡红色撑裙的妇人又在往嘴里塞东西吃。大厅里的客人得花一些时间才能走完。我瞧见弗兰克给乐队打了个手势。我站在客厅与大厅之间的门道口。旁边立着位素不相识的男子。

“今天的舞会妙不可言。”他说。

“是啊。”我说。

“我从头到尾都玩得很开心。”他说。

“我真高兴。”我说。

“莫莉没能来,都快气疯啦。”他说。

“是吗?”我说。

此刻,乐队奏起了《友谊地久天长》。那男子抓起我的手上下摇晃着,冲一旁喊道:“喂,你们都来呀。”另一个人拉起了我的另一只手,接着更多的人加入进来。我们围成大圆圈扯起喉咙引吭高歌。那位自称玩得很开心并说莫莉因为没能来气得发疯的男子,身穿中国的清朝服饰,当我们上下甩动手臂时,他的假指甲钩在了衣袖上。他哈哈大笑起来,大家也都跟着笑了。“旧日好友怎能忘怀。”我们仍在唱着。

在唱到结尾的几个小节时,喜气洋洋、兴高采烈的气氛猛然急转直下。鼓手把鼓杆嗒嗒敲了几个作引子,乐队随即奏起了《上帝保佑英王》[21]。大家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像被海绵抹得干干净净。那位清朝人双脚并拢立正,双手僵直地垂于身体两侧。记得我当时隐约怀疑他是个现役军人。他的长脸木呆呆的,垂着一撮清朝人的胡子,样子怪极啦。我的目光和那位身穿淡红裙的妇人的目光碰在了一起。她手中端着满满两盘冻鸡块,《上帝保佑英王》的曲调一奏,弄了她个措手不及。她只好硬挺挺地把盘子捧于胸前,像是捧着为教会募捐到的东西,脸上没有了一丝生气。当《上帝保佑英王》的最后一个音符消失时,她又放松了下来,疯狂地对鸡肉发起攻击,一边还扭过头与同伴说着闲话。这时有位客人走来跟我握了握手。

“别忘了,下个月十四号到我们家吃饭。”

“哦,要去吃饭?”我茫然地望着他。

“是的,你姐姐也答应了。”

“啊,那太好了。”

“晚宴八点半开始,请穿上晚礼服。届时敬请光临。”

“好的,我们一定去。”

客人们一行行排起队告别。迈克西姆在房屋的另一端。我重新堆起唱完《友谊地久天长》之后渐渐隐去的微笑。

“很长时间都没有度过如此快乐的夜晚了。”

“我真高兴。”

“非常感谢邀请我们参加这样的盛会。”

“我真高兴。”

“再见,舞会终于圆满结束了。”

“我真高兴。”

见鬼,英语里难道再没有别的词啦?我像个木偶一样又是鞠躬又是微笑,目光越过客人的头顶搜寻迈克西姆的身影。他在藏书室旁正被一伙人缠得不可脱身。比阿特丽斯也被人群包围着。贾尔斯领着一群散兵游勇到客厅的便餐桌前吃东西了。弗兰克在外边的车道上招呼客人上车。我处于一群陌生人的重围之中。

“再见,万分感谢。”

“我真高兴。”

大厅开始空了下来。黑夜已经过去,一个疲倦的日子即将破晓,当此之际,四周笼罩着单调、凄凉的气氛。朦胧的晨曦洒在了游廊上。可以看见,已经爆炸过的烟火架子在草坪上逐渐显出轮廓来。

“再见。真是一个奇妙的舞会。”

“我真高兴。”

迈克西姆出去到车道上跟弗兰克一起送客。比阿特丽斯也向我走来,边把叮当响的手镯往下摘。“这玩意儿让我一刻都忍受不了啦。天呀,我快要累死了。我好像跳一曲舞都没空。不管怎样,今天的舞会非常成功。”

“是吗?”我说。

“亲爱的,你还是睡觉去吧?看你这种筋疲力尽的样子。差不多整整一个晚上你都站着。男人们哪里去啦?”

“在车道上。”

“我想去喝点咖啡,吃些鸡蛋和培根。你也来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