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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的陈旧气息带着一股苔藓味。在那种青苔遍地、野藤绕窗、很少举行礼拜式的沉寂教堂里,常常可以闻到这种气味。藏书室里祥和静谧,是个供人遐思冥想的好地方。

茶点很快就端了上来。上茶的仪式庄严隆重,由弗里思和年轻的男仆完成,直至他们离去,我都一言未发。迈克西姆在浏览大堆的信件,而我摆弄着两块滴着油汁的烤面饼,用手拧成碎块,一边呷着滚烫的热茶。

他时不时抬头看看我,冲我笑笑,然后又埋头读信。这些信件大概是近几个月里堆积起来的。我不由陷入了沉思,想到自己对他在曼德利的生活,对这儿日复一日的程序,对他的男女相识和朋友,以及他理财治家的方式,都了解得太少了。几个星期的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而过,我随他驾车漫游法国和意大利,心里只想着我如何爱他,以他的眼光观览威尼斯,对他随声附和,关于过去和将来都不闻不问,满足于眼前的一点小小的荣耀。

他比我想象的活泼,比我预想的温和,在许多方面都焕发出青春的活力,跟我头一次见到的那个迈克西姆,跟那个独自坐在餐厅的饭桌旁,目光呆滞、神秘莫测的陌路人,简直判若两样。我的迈克西姆又笑又唱,往水里投石子,拉着我的手,眉头舒展,心无芥蒂。我把他视为情人和朋友。在那几个星期里,我竟然忘了他以前过的是一种安稳平静、有条不紊的生活,这种生活必须一如既往地持续下去,而那几个星期只是短暂的假日,转眼便被抛在了身后。

他阅信时,我在一旁观察着他,只见他时而蹙额,时而微笑,时而表情木然地把一封信扔到一边。感谢上帝,幸亏里面没有我从纽约写来的信,不然他也会漫不经心地扫一眼,也许先是对信上的署名感到困扰,随后便打着哈欠把它扔进纸篓里的信堆上,顺手端起自己的茶水。想到这里,我感到不寒而栗。我的生活似乎变成另外一种模样,那时他还会像现在一样坐在此处喝茶,照常过他那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改变的平稳日子,对我不加多想,起码不觉得遗憾,而我将在纽约陪范・霍珀夫人打桥牌,日复一日地翘首企盼一封永远也不会来到的回信。

我仰身靠在椅背上环顾四周,想在心中注入一些自信,使自己真正明白这是在曼德利,那个彩图明信片上的远近闻名的曼德利。我必须让自己相信,眼前的一切都属于我,是他的财产也是我的。我坐的这把深深的椅子、堆至天花板的浩瀚的书籍、墙上的油画、花园、森林,以及我从书报上看到的曼德利的所有财产,现在都归我所有,因为我嫁给了迈克西姆。

我们将在这儿白头偕老。到了老年,我和迈克西姆还会像现在一样坐在这里喝茶,身边卧着这两条狗的后裔,屋里仍飘荡着古旧的苔藓味。总有一天,这儿会被小孩子——我们自己的孩子——搅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我仿佛看见他们穿着泥靴子在沙发上打滚,经常把棍棒、板球拍、大折刀和弓箭拿进屋里。

在现在这张光亮、干净的桌子上,到时候将出现一只丑陋的匣子,里边盛着蝴蝶和飞蛾,还有一只匣子盛的是用棉花包起来的鸟蛋。“不要把这种玩意儿拿进来,”我会对他们说,“快拿到你们的书房去,亲爱的。”孩子们高声叫嚷着一哄而散,只剩下了那个蹒跚学步的小不点,他比哥哥们性情沉静。

房门一开便打断了我的幻想,弗里思带着那位男仆走进来收拾茶具。“丹弗斯夫人想知道,你是否愿意去看看你们的房间,夫人?”茶具撤走后,弗里思问我。

迈克西姆把目光从信件上抬起来问:“他们把东厢房收拾得怎么样?”

“在我看来,收拾得相当不错,老爷。开工的时候把那里弄得一团糟,丹弗斯夫人还害怕在你们回来之前完不了工呢。可他们总算在上个星期一把活干完了。我觉得你们在那儿会住得很舒服的,老爷。那边房间的光线是非常充裕的。”

“你们把房间做了更动?”我问。

“哦,没什么大的更动,”迈克西姆简短地说,“只不过把东厢套间重新装饰和粉刷了一下,供我们使用。弗里思说得对,那一侧会让你心情舒畅,从房间里观赏玫瑰园,景色是很美的。我母亲在世时,那儿曾经用作客房。我把这些信看完就去找你,你先走一步,跟丹弗斯夫人交个朋友,这可是个好机会。”

我慢吞吞立起身,出了房门向大厅里走去,心中又出现了原来的那种惶恐不安的感觉。真希望我能等等他,然后挽起他的胳膊和他一道去看房间。我不愿独自一人去面见丹弗斯夫人。大厅里人已走光,此刻显得十分空旷。我的脚步落在石板上,回声直冲屋顶。我为自己弄出的响动很是内疚,就像在教堂里走路一样,感到不自在和拘束。啪嗒啪嗒的声音在我的脚下响起,穿着毡底鞋的弗里思一定觉得我是个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