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节 来回

洛京,天佑二年,一月十六日。

寒风掠过灰暗的路面,朱门褐瓦在漫天的大雪中渐渐湮没,都成了一片白色的茫茫。黄昏时分,落日的余晖洒在铺满积雪的朱红色屋檐上,红色的宫廷灯笼在风中摇曳着,于是那昏黄的光亮也跟着摇曳晃动着,侧殿中光暗不定。

在那晃动的灯笼下,监国太子慕容毅背负着双手,慢慢踱着步子。他的脚步很沉,神情肃穆,显得心情重重。

殿门处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慕容毅转过头去:一位年青的武官快步走过来,他脚步匆匆,显得十分焦急。

“殿下,末将刚收到了驿站转来的行营旨意,快报说,北疆的孟聚已经大举出兵南下了。大兵急进,势如狂飙,目前,北疆兵已进了并州,并州地方已经投降北疆了。”

听到这消息,慕容毅并不显得如何惊讶,他点头,只是眉宇间的忧色更加浓厚了几分。

看到太子如此不动声色,卫铁心有些惊讶:“太子殿下,您已经知道消息了?属下可是刚接到快报就过来了。”

“北疆的留守处已经先送消息过来了,苏芮她刚走,她把大都督的信给我了,在信里,大都督已经告诉我这事了。”

“啊,北疆留守处那边又是如何得到消息的?”

“他们是通过叶家的瞑觉师来传递消息的……我猜,行营也该是从叶家那边得到消息的吧。”

慕容毅揉着额头,感觉心神疲惫。他望着殿外的风雪:“行营的旨意带来了吗?父皇说什么了?”

卫铁心没有回答,他躬身将手中的黄色的卷轴双手递给了慕容毅,慕容毅接过随手翻了两下,唇边露出了讽刺的笑:“父皇要求孤制止孟大都督南下?命令孤让孟大都督留在东平原地候命?他老人家未免也太看得起孤了吧?”

“殿下,末将看了,这份谕令虽然盖了陛下的印,但却是轩文科的笔迹——这分明是这老贼蒙蔽陛下圣聪拟伪的旨,绝非陛下本意,我们可以不必理睬他。”

慕容毅苦笑着摇摇头。卫铁心的说法,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虽然是轩文科拟的旨,但没有经过中书的审核,这份圣旨是发不出来的。

握着那份旨意,慕容毅像是看着一条吐着舌的毒蛇。他太清楚其中的凶险了,倘若自己制止不了孟聚——那几乎是肯定的,那轩文科就会在父皇面前中伤自己是在有意放纵心腹部将抢夺地盘,暗蓄实力,图谋不轨。

本来就已经岌岌可危的皇储位置,是绝对经不住这样沉重的打击的。

慕容毅更清楚,比起那些中伤和诽谤,更关键的是父皇的心意。只要自己圣宠未失,那无论是孟聚南下还是别的什么,都不是问题。以父皇的睿智,应该能看出,孟聚南下不是出自自己的指使,自己也没能力指使孟聚。

慕容毅本来还心存侥幸,以为自己多年来辅佐父皇,一直兢兢业业辛勤勉劳,多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父皇该看在这个份上,不会轻易更换太子。但收到这份旨意,这就让他的希望彻底破灭了——父皇给了自己一份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的心意已经表露得很明显了。

自己制止不了孟聚,接着就会被群臣弹劾,接着群情激愤,接着就是父皇顺水推舟,下旨剥夺自己太子储位——这流程,慕容毅已经看得清清楚楚。

按照大魏的惯例,失去储位的太子,结局都是凄惨无比的。一旦弟弟接位以后,自己将来的下场不是永生囚禁就是一杯毒酒了。

自己做了那么多的努力,做了那么大的牺牲,最终还是一场空啊?

慕容毅望着殿外纷飞的白雪,一种被抛弃的无助感控制了他,他心中茫然又悲凉。

“殿下,事情还未到绝望,我们还可以努力。您该回禀陛下,解释事情缘由,北疆孟大都督并非您的私将,他分明是独立的镇藩来着。他私下行动,陛下如何能怪罪于您呢?这个,您该跟陛下解释清楚。”

慕容毅心中苦笑:“解释清楚?能解释得清楚吗?父皇是何等人,英明睿智。孟聚是不是独立镇藩,他老人家何尝不是心知肚明?父皇只是想借这个机会把自己换掉罢了,至于自己是不是真的冤枉,他又何尝在意?辩解又有何用?”

但卫铁心是自己忠心耿耿的部下,慕容毅却也不愿泼他冷水:“铁心,你说得没错。等下,孤就唤文案过来为孤拟稿,孤要亲自给父皇去信。”

“殿下,您还该给大都督也去信一封。您该好好劝阻他,以昔日情谊为重,以大局为重,以国事为重,取消南下的决定。末将与大都督有数面之缘,愿为殿下跑腿,亲自去一趟北疆,当面劝诫大都督。”

慕容毅又叹了口气:“给大都督信?这是应该的。可这封信,可是很不好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