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外面发生这样惊天动地的事情,子娆在巨石之后却异乎寻常的安静,没有发出一丝响动,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直到子昊和夜玄殇先后离去,她仍旧靠在石上静静仰望着空灵深邃的夜空,脸上竟然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其实最关键不是有没有人知道秘密,而是子娆自己怎么想。”

“因为子娆是我的朋友。”

“你既然如此不顾子娆的感受,便没有资格再被她当作母亲。”

“你欠子娆的,今日朕帮她讨还了。”

“夜玄殇是她的朋友,如此甚好。”

有些零散的对话不断回响在耳边,停留在心底,就像灿烂的繁星嵌于虚空,那样宁静神秘,而又明亮动人。最终有一句话清晰浮现――子娆,不要为别人活着。

不知为什么,当子昊和夜玄殇两人因为婠夫人而针锋相对的时候,她心中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不再忧急,不再畏惧,不再迷茫,也不再伤感,婠夫人的生死,自己的身世,夜玄殇的出现,子昊的态度,等等所有一切似乎都不再重要,心思空明,平静如水。

在知道身世的真相之后,她曾经反复告诉自己接受事实,身份并不代表什么,也曾经努力做好王族九公主,承担所有责任。但说不在乎,心底最深处仍旧无法释怀,那些活着或死去的面孔,常常在深夜睡梦中突然浮现,那些仇恨与鲜血,常常提醒着多年来无法磨灭的恩怨。但是在这一刻,当子昊为了保守秘密而对婠夫人痛下杀手,当夜玄殇说出“子娆是我的朋友”,一直困扰着她的情绪忽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是那种深刻无比的感情。

这两个在她生命中无比重要的男人,一个可以让她万劫不复,另外一个可以陪她生死历尽。

人若太贪心,便活该痛苦。人若不知足,便注定失去。

“很多时候我们该知道的是自己而不是别人需要什么,因为我们每个人归根到底,都只能对自己负责。”

她想要的一切其实都在眼前,那些无谓的执着,原来如此可笑。

道家曾言入化,佛家曾言顿悟,或者便是这样一种豁然开朗的心境。求不得,料不到,不期而至,平静欢喜。子娆在黑暗之中微笑,深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她从山石之后走出,踏过清冷微雪、漫山月华一直走到婠夫人面前。

婠夫人抬起头来,看到一张酷似曾经的自己,美艳绝尘的玉容,仿佛是月中仙子,深夜精灵,美得令人移不开目光。子娆停住脚步,静静凝视着她,她突然抓住子娆的衣袖,看清那双清澈幽魅的眼睛,那当中倒映出自己枯槁的容颜,便似是荒原沙漠那样令人感觉绝望和恐怖。

婠夫人惊呼一声向后退去,子娆却轻敛衣袂,在她面前徐徐拜下,一连拜了三拜,什么话也没有说,转身移步,便向着黑夜深处而去。婠夫人看着她绝美动人的背影,心中嫉恨如狂,猛地以手掩面,向着夜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子娆展开身法,婠夫人撕心裂肺的叫声自身后传来,却没能让她有丝毫动容,径直向着玉渊城奔去。一路上无数往事如飞般掠过脑海,他在翠竹碧海微风中看她起舞,他在雪月梅林暗香下为她吹起清箫,他在黑暗边缘玄塔畔对她说出不改的誓言,他在漫天碧雨的世界中紧紧拥她入怀。他在大婚前替她挽起缠绵的青丝,他在战火烽烟中将她亲手远送他国,策天殿前他痛楚的神情,那样疲惫的目光,一刀刀刻上心房,寂寞如雪的微笑,成全她恣意任性的光芒。

子娆脚步越来越快,此时此刻,她只想回到他的身边,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模样,不管他在想些什么,不管他有什么打算,她不要做这个王族的公主,她要和他在一起,哪怕天覆地灭万劫成灰,她也不再回头。

玉渊城近在眼前,子娆一路毫不停留地向着行营而去,待到营外忽然听到清冷缥缈的箫声自月华中传来,循声相望,只见子昊独自一人坐在屋宇高处,月夜繁星在他身畔,悠悠箫韵似有还无,伴着那轻衣薄衫的身影,仿佛一幅寂寥出尘的画卷。

庭中风吹雪动,几株老梅错落成林,落红如染,仿佛回到多年之前幽苑深宫,他与她独处的红尘世界。他的箫音依旧宁静平和,子娆却第一次听到感觉心疼,那其中像是包涵了太多东西,她曾经错过的,忽视的,向往的,误解的,那些无人知晓的执念,那些无人见得的温柔。子娆不由自主停住了脚步,而那箫声却亦同时止息,只听子昊沉声喝道:“什么人,出来!”

子娆转出暗处,“是我。”她看着子昊身影飘落中庭,轻轻说道:“子昊,是我。”

子昊显然有些意外,玉箫收入袖中,站在冰雪树影之下,望向这边,“子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