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一章

鸡鸣驿,自漠北入中原的咽喉要冲,也是北方重要的榷场,斑驳的城墙上尚有清晰可见的箭痕,见证了雍朝襄帝十二年那一场战火。

时至东帝一年春,通往鸡鸣驿南下的古道上,一人一骑急掠而过,马是黑色的神骏,马上之人亦是一身黑色劲装,远远看去,浑然一体,宛如空茫天地间一抹乌云,倏忽而至,而下一刻却只见马蹄溅起的一溜黄尘。

马上骑者,远远看到驿口的穆国军士,不欲太过招摇,一揽缰绳,人已自马上轻身纵下,却是一相貌冷俊的少年,背负一柄乌鞘长剑,身材修挺,冠带束发,目若朗星,剑眉斜飞入鬓,顾盼之间英气勃勃,殊无一丝鞍马劳顿之后的疲惫之态,只眉宇之间一抹孤寂,唇角一丝淡漠的笑痕,显出与其年龄不符的深沉与冷酷。

虽然距当年的战事已历四载,楚穆宣三国鼎立之势已成,但各国不断有间者出入坊间市巷,刺探军情,打听消息,所以守城军士不敢松懈,对来往行人均要查验通关文牒,甚是恪尽职守。

那玄衣少年见状,会心一笑,看来经历数载战火洗礼,穆军也一扫原来略显懒散的军风,有了不少起色。

守城军士见他一身劲装,虽是少年人,但气度不凡,所牵黑马亦是西域神骏,心下生疑,起手将他拦下。

“这位公子,请出示你的通关文牒!”话虽说得客气,语气却生冷。

那少年闻言一笑:“军爷,我有急事欲回邯璋,临行匆匆,不曾讨得文牒,还望军爷您通融则个。”手下却悄悄递了一块金条过去。

那军士初时闻言面色一冷,说道:“上面有令,没有文牒,不得通关!”待入手触得一块硬梆梆的金条,愣怔之下却蓦然变色,抽刀在手,“臭小子,你定是宣国细作,竟敢贿赂军爷!”周边军士亦纷纷刀剑出鞘,登时将那玄衣少年团团围住。

那少年见此情形,却是一笑,深眸之中竟然生出些许兴味和赞许之意。摆手道:“哎哎,慢来慢来,刀剑无眼,几位军爷且息雷霆之怒,我见你们驿丞自有话说。”

几个军士面面相觑,见那少年从容不迫,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却也不敢贸然得罪了去。有人急忙回禀了驿丞,那驿丞本是京官,因直言犯上被贬边城,却是一个刚直之人。听得回禀不敢怠慢,急急来了,远远便觑得那玄衣少年傲然负手而立,虽衣着平常,却难掩天生贵胄之气。

玄衣少年待那驿丞走到近前,也不搭话,剑眉微挑,未见如何动作,那驿丞脉门已被他扣在手中,这几下兔起鹘落,众军士根本不及反应,一惊之下非同小可,那少年却散漫一笑,扬声道:“放心,本公子今天心情不错,只是想与你们长官私下一会,各位军爷稍安勿躁,不必紧张。”

那驿丞身不由己被那少年拉到城墙拐角之处,却是丝毫不肯服软,厉色问道:“你待怎样?!”

玄衣人少年心性方起,却要将戏演足。“呛啷”一声剑光一闪,剑尖点住了那驿丞的咽喉,那驿丞性情倒也刚硬,虽是两股战战,声音发飘,却是脖子一梗,颇有强项令之风,脸上更是赫然标明了“要杀便杀”四个大字,一副誓死如归的模样。

玄衣少年纵声大笑,连声道好。回剑入鞘,扯过那驿丞的衣领,一脸无害的笑容,在他耳边轻声道:“倒是有骨气的,没有让本公子失望。”

说罢手上一松,慢慢将驿丞因自己方才的拉扯而皱巴在一起的衣领用手抚平,那驿丞怔怔不明所已,不知这少年葫芦中到底卖的什么药。却见那少年轻撩衣衫一角,露出一道令牌。待那驿丞待看清令牌之上的白虎纹路时,面色登时一僵,倒身便要参拜,只觉着身子根本不受自己控制,这一拜无论如何拜不下去,却是被少年伸手硬生生提住了臂膀。

那少年只笑道:“我现在可以过关了吗?”

众军士远远看着那驿丞独自一人愣怔当场,玄衣少年打马扬长而去,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渐渐围拢过去,有军士问驿丞那人是谁,只听驿丞喃喃道:“不可说,不可说……”

鸡鸣驿因驿设城,城镇虽则不大,但茶馆、酒肆、客栈、当铺、商号等等却是一应俱全,道路也甚是宽阔,可并驰八马。虽是边城,却因交通便利,互市贸易,也算繁华,而此时因为时尚早,街上行人稀疏,均是步履匆匆,多为商旅、贩夫走卒之辈。

玄衣少年初时尚收缰缓行,到后来却由着马的性子小跑起来。千里奔波,不畏风沙之苦,只是为见那人最后一面,如今入了国境,却又生了近乡情怯之感。唇边生出若有若无一丝苦笑,自思量间,眼角余光却瞥见路边跌跌撞撞冲出来一个灰色身影,眼见是躲避不及,就要撞到马身上来。玄衣少年长眉一轩,手上猛一提缰,但听黑马一声长嘶,前蹄悬空,硬生生驻住身形,耳中听得有人“哎哟”一声,坐倒在马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