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将一束花放在墓碑前,深深鞠躬。

“外婆,我就要离开了。以后很长时间我都不能再来看你了。”她轻喃。

她望着墓碑上的黑白遗照,至今不明白外婆那样心如明镜的人,怎么会对陆年提出那样的要求,她难道不知道,这样子,只会让陆年更加厌恨她吗?

可是她却无法责怪外婆,她不过是基于爱,就好像当年谢阿姨的遗言一样,出于恩义与爱。

她想起陆年返英国前说的话。清晨的微光中,她站在院子门口目送他离去,他走了几步,忽又转头,遥遥地望着她,幽深的眼眸中除了冷意别无其他,他说:“赵岁岁,我会遵守对外婆的承诺。我会娶你,但我永远不会爱你。”

这些年,陆年对她说过无数句冰冷甚至恶毒的话,却没有哪一句,像这句话一般,令她如置寒冰之中,如针尖一下一下扎着心脏。

可尽管如此,她还是像一只飞蛾,不管不顾地朝那堆叫作陆年的火上扑过去。

七月底,她收到来自英国一所高校的录取通知书,虽然不是她想要去的那一所,但她依旧忍不住喜极而泣。

如同十二岁时一样,明知他厌恶她、憎恨她,她却依旧想要站在他身边。当年是因为自己心底的一个承诺,而现在,除了那个承诺,更重要的是,她爱他。

十八岁的暑假末尾,岁岁独自飞往英国。

因为航班抵达是深夜,所以临行前,她给陆年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他的合租室友,她不知道那个人是否替她转达了消息。

她对他来接机本没有抱很大的希冀,所以当她在出口看见他的身影时,一路的疲惫瞬间消失殆尽。

“赵岁岁,你还真是不肯放过我呀,怕我反悔吗?都追到英国来了。”他嘲讽的话令她还未来得及展露的笑容又悄悄退去。

她深深觉得无力,关于外婆那个荒诞的遗言,她对他解释过,可他不信她。

当一个人讨厌你的时候,大概你说什么,都是辩解吧。

天空在下着雨,淅淅沥沥地打在出租车玻璃窗上。岁岁将头靠在车窗上,望着窗外雾气蒙蒙的街景,感觉自己心里也沾染了湿漉漉的气息。

陆年将岁岁带回了他租住的公寓,是一套三居室中的一间,房间小而陈旧,但被他收拾得很整洁。屋子里除了一张单人床,一个迷你衣柜,就只有一张厚重的木头书桌与椅子了,桌子上堆满书籍。

岁岁环顾一周,目光落在单人床上,陆年已从柜子里拿出一条床单,铺在厚地毯上。

“我睡地板吧。”岁岁说。

陆年瞟了她一眼:“洗洗睡吧,困了。”

躺在床上,岁岁却无法入眠,这是她跟他第一次同居一室,离得那样近,寂静里能听到彼此的呼吸与心跳。她微微侧身,将脸埋进枕头里,那上面全是他的气息,她小心翼翼地深呼吸。

“陆年,你睡了吗?”她已经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叫他陆年哥哥。

回应她的是沉默。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岁岁看着陆年,他背对着她,屋子里没有开灯,只有街灯从窗户照进来的淡淡光晕,打在他身上,安静的、恍惚的。

岁岁的声音也有点恍惚:“陆年,不管你信不信,我只说这一次,最后一次。我没有。对你,我从来没有用过任何心眼,我喜欢你,简单而纯粹。你可以不喜欢我,但请你不要误解我。”

回应她的,依旧是满室的寂静。

她在雨声中一夜无眠。

第二天陆年将她送到学校,离开时他对她说,没事最好别找我。

岁岁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每一次,都是她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她心里泛起浓浓苦涩。因为有你在,我才奔赴异国他乡,来这个常年多雨的国度。可是,陆年,如果这是你所期望的,那么我会如你所愿。

她学校离他住的地方不是太远,她养成了慢跑的习惯,每个夜晚,从宿舍楼下出发,终点是他公寓楼下。她站在街灯下,抬头仰望他的房间,暖黄的灯光亮着,他的影子从窗户上晃过来,又晃过去。她站在那里,久久凝视。下着雨的夜晚,她撑着一把大黑伞,踩着水花,慢慢走到他公寓楼下,站在同一盏街灯下,抬头仰望。路过的行人纷纷朝她投来好奇的目光,她视若无睹,把自己站成一个路标,只为抬头便可看见那一抹恍惚的影子。

从夏天到最寒冷的冬天,再到春天,从她学校到他公寓楼下的路,她闭着眼睛也能畅通无阻地走过。

整整八个月,她真的没有在他面前出现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