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北凉扛纛之人(第7/7页)

那是年轻人第一次看到齐当国的手书。

字不好看。

年少从军沙场武夫出身的粗糙汉子,很少写字,以前在看到那封信的年轻人身边,每次过年清凉山张贴春联,人屠六名义子中,褚禄山一定会是那个溜须拍马最殷勤的家伙,姚简叶熙真还会中肯点评几句,陈芝豹袁左宗则习惯性不置一词,但只有这个叫齐当国的汉子,会笑呵呵跟少年世子殿下讨要几幅春联拿回自家府上去,然后绝对不会让府上仆役去张贴,而一定是他亲自动手,年复一年,就连府上的下人们都习以为常了。

年轻人的父亲,那个老人生前有一次随口说起那几位义子,说陈芝豹心思最重,褚禄山心思最深,袁左宗心思最醇,姚简心思最杂,叶熙真心思最乱。

唯独说到齐当国,老人自顾自笑起来,说了句这个憨子根本就没有心思嘛。

当时年轻人跟着老人一起笑出声。

怀阳关都护府。

褚禄山脸色阴沉地看着一封最新谍报,袁左宗的脸色也极为沉重,转身大踏步走向大门。

褚禄山摇头道:“不用去了,王爷……小年已经动身了。”

似乎是在跟自己说话,褚禄山添了一句,“老齐未必会死。”

袁左宗冷笑道:“未必?!”

褚禄山突然勃然大怒道:“袁左宗!你现在去了龙眼儿平原有屁用?!赶得上?!”

袁左宗跨过门槛,平静道:“我不去虎头城那边,流州有寇江淮和谢西陲联手,事情成不成,看他们本事,我去幽州,去葫芦口。既然决定了要先发制人,干脆就来一场大的。”

褚禄山颓然道:“去吧去吧。”

袁左宗停下身形,站在门口外,不轻不重道:“如果怀阳关有守不住的那一天,记得南边还有座拒北城。”

褚禄山摆摆手,“不用你多嘴,以前也没觉得你是絮絮叨叨的人啊。”

虎头城以北,龙眼儿平原,战场之上。

铁浮屠主将齐当国倒在地上,身上铁甲尽碎,鲜血不断涌出。

七名拂水房高手死士没能挡住那名下马步行的北莽宗师,甚至连百骑铁浮屠和三百骑白羽轻骑也一样没能挡住,就那么被一人撕裂阵型。

只是递出一枪的齐当国被那人一拳捶在心口,从马背上摔落在地,倒滑出去十数丈。

那个人飘落在他身边,笑道:“在你临死之前,不妨告诉你,徐凤年正在赶来的途中,其实很近很近了,只可惜仍是有点晚啊。齐当国,是不是死得很不甘心?”

齐当国胸膛急剧起伏,鲜血不断渗出嘴角,已经说不出一个字。

但是他的手肘绷直,十指死死抓住地面,似乎还想要挣扎起身。

洪敬岩闭上眼睛,陶醉道:“这就是天地共鸣的滋味啊,如今方知人间天象境界为何会被齐玄帧说成是‘门外光景而已’,这门内景象,真是妙不可言!”

他低头望去,“徐凤年来晚了,我洪敬岩却没有晚!”

洪敬岩愈发开心,“哦对了,再告诉你一个我也是才知道的坏消息,得知徐凤年亲自赶来之后,原本缓缓南下的拓跋菩萨也开始加快步子了,我只要往北走出两百里,徐凤年和拓跋菩萨就会遇上。”

洪敬岩望向南边远处,朗声笑道:“徐凤年!拒北城攻破之时,我给你报仇的机会!”

洪敬岩身形飞快倒掠而去,转瞬即逝。

几个眨眼功夫过后,一个嘴唇干裂身穿便服的年轻人盘腿坐在齐当国身边。

这个汉子弥留之际,视线模糊,但是不知为何硬生生认出了那张年轻的脸庞。

他想要说话,却已经说不出一个字,反而嘴角鲜血涌出愈发厉害。

年轻人伸手轻轻按住他的胸口,触手之处,铁甲支离破碎,冰冷甲胄为鲜血浸染,而显温热。

年轻人弯下腰,轻轻摇头。

这位昔年北凉铁骑的扛纛猛将,竟然在临死之前凭空横生出一股无法想象的气力,一只手死死攥紧年轻人的手臂。

沙场自古膂力最盛者扛纛。

北凉铁骑三十万,唯有齐当国当之!

而这个男人,这辈子最后的力气,只是想要让那个年轻人不要为了他去北方。

死也不愿松手。

年轻人反手轻轻握住那个死人的手,安安静静,面无表情,无悲无喜。

大苦无声。

※※※

最后,年轻人将齐当国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然后俯身帮他合上眼睛。

他当时离开北凉王府的时候,根本来不及悬佩凉刀。

他在齐当国尸体不远处找到那根铁枪,握在手中。

一人一枪,北掠而去。

早已远遁数十里之外的洪敬岩耳畔如同响起炸雷。

“你找死,我就让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