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亡灵舞(第3/6页)

赛拉斯没有来。

“也许我和他错过了。”伯蒂这么想,却不相信。他登上山顶,极目远眺。星星悬挂在寒凉的夜空中,城镇的灯光如图画般在山下铺展开:街灯、车灯,还有不断移动的光点。他又慢慢走下山,来到坟场大门口,停下脚步。

他听到了乐声。

伯蒂听过各种各样的乐音:冰激凌车那甜甜的铃声、工人的收音机里播放的歌曲,还有克拉里蒂·吉克用他积满灰尘的小提琴拉出的过时曲调。可他从没听过这样的音乐,一连串涌动的深沉旋律,渐渐由弱变强,如同一节前奏,或一段序曲。

门上了锁,他从门缝钻出去,走下山,进入老城区。

他从站在拐角处的女市长旁路过。女市长正拿起一朵小白花,别到一个过路商人的上衣翻领上。

“我不做个人名义的慈善捐赠。”男人说,“这种事我通通交给办公室处理。”

“这不是为了慈善。”卡尔韦女士说,“这是当地的一项传统。”

“这样啊。”男人说着挺起胸膛,向世界展示胸前的小白花,神气十足地走远了。

下一个路过的是一个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女人。

“这是要干什么?”见女市长走近,她狐疑地问。

“一朵给你,一朵给小不点。”女市长将一朵花别在女人的冬衣上,将另一朵用胶带粘到宝宝的衣服上。

“可这是要干什么呢?”年轻女人问。

“这是老城区传下来的,”女市长含糊其词,“一种传统。”

伯蒂继续前行,他走到哪儿,都会见到别着白花的男女老少。在另外几个拐角,他见到了和女市长一起采花的几个男人,每人都提着一个篮子在分发白花。每个人谈不上,但大多数人都收下了。

音乐仍在耳边,不知从何处飘来,似有若无,庄重而奇异。伯蒂侧耳倾听,想找出音乐从哪儿来,却怎么也找不到。音乐就在空中,无处不在,在飘扬的旗子和抖动的遮阳棚里,在远处隆隆的车流里,在踩上干燥石板路时后跟的嗒嗒声里……

伯蒂还发觉了一件古怪的事:人们都踩着乐点在往家的方向走。

留胡子、戴头巾的男人差不多要把花分光了。伯蒂向他走去。

“不好意思。”

男人突然一惊,语气略带戒备:“我从没见过你。”

“抱歉。”伯蒂说,“你能给我一朵花吗?”

戴头巾的男人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问:“你住在附近吗?”

“没错。”

男人递给伯蒂一朵白花。伯蒂接过。

“哎呀。”他的大拇指指根被扎到了。

“别到你的衣服上。”男人说,“小心别针。”

伯蒂的大拇指上沁出一滴血珠,他把血吮吸掉。男人一边把花别到他的毛衣上,一边说:“我从没见过你。”

“我的确住在这儿。”伯蒂说,“这些花是用来做什么的?”

“这是老城区的一种传统。”男人说,“在城镇扩展前就有了。当冬天来临,山上坟场里的花儿绽放时,他们就要把花剪下,分发给每个人,无论男女老少,无论贫富贵贱。”

耳边的乐声变响了,也许是因为佩戴上了花吧。伯蒂能感受到节奏,如同遥远的鼓点。风笛般的乐音,悠扬婉转的旋律,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跟随音乐跃动起来。

伯蒂从未作为一个观光者四处走动过。他忘了不能离开坟场的规定,忘了今晚坟场里的死人都不见了,满脑子全是老城区。他一路小跑,来到老城区市政厅前的市政花园。老城区市政厅现在是个博物馆,兼旅客资讯中心。真正的市政厅已经搬到城市另一边更富丽堂皇、更现代也更无趣的地方了。

有人早已到来,他们在市政花园里信步漫游。隆冬已至,市政花园更像是一片大大的绿地,有几处台阶,一丛灌木和一座雕塑。

伯蒂听音乐听得入了神。越来越多的人如细流般汇入广场,或三两成群,或携家带口,或独自前来。伯蒂从没同时见过这么多活人。这儿想必有上百人,都在呼吸,都同他一样是活人,都戴着一朵白花。

这就是活人平常做的事吗?伯蒂心想,但又立即否决。这次不同,无论这是什么活动,它无疑很特别。

先前那个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女人站在伯蒂边上,抱着婴儿,随着音乐轻轻晃头。

“音乐会放多长时间?”伯蒂问。可女人没回答,依然面带微笑,跟随音乐摇摆。伯蒂觉得她的笑容不太寻常,直到听到她说“哎呀,这就像圣诞节一样”,才明白女人根本没听到他说的话,也许是因为他隐身了,也许是因为女人根本没在意他。

女人说话的样子仿佛沉浸在梦中,游离到体外,在外界看着自己。她用同样身处异处的语气说:“这让我想起了奶奶的姐姐克拉拉。在奶奶过世后,每年圣诞节前夜我们都会去看望她,她会弹奏她那架老旧的钢琴,有时还会唱歌。我们会吃巧克力和坚果。我已经忘记她唱过什么歌,可从这音乐中,我仿佛听到了她唱过的每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