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出阁礼未成(4)

周遭有冷风滑过,有淡淡的花香袭来,不知过了多久,蓦的有清脆的铜铃声响起,窝在何遇怀中的迟早早还未抬起头,揽住她腰身的手已先一步松开:“到了。”

迟早早吸了吸鼻子,从何遇怀中探出脑袋,淅淅沥沥的雨里,一溜儿冗长的绯色灯笼挨个儿亮起。冷风一吹,她重重打了个喷嚏,似是想到屋内的闻人慕,甚至都没顾得上同何遇说话,便朝屋内跑去。

站在廊下收伞的何遇眉头微不可闻皱了皱,收好伞刚进屋内,一股淡雅的暖香迎面扑来,他刚走了两步,又蓦的停了下来。鼻翼煽动间,敏锐嗅出屋内多了一抹似有若无的沉香味。他脚下打了个飘儿,快步绕到绢纱水墨屏风后,那里的白玉香炉正袅袅腾着烟雾,与平常的香味别无二致。

何遇攒起的眉头微微松开,正欲转身出去时,有风顺着未关的窗吹了进来,搅动着屋内的纱帐。何遇单手握住窗棂正欲将其掩上时,手上的动作蓦的一顿。漆红描花的窗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沉香木偶。

嘭的一声,屏风外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迟早早的惊呼声。面色蘸冷的何遇宽袖一甩将沉香木偶拢入袖中,快步朝屏风外走去。

何遇挑开纱幔走出来,半敞的窗棂旁,迟早早手足无措立在那里,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惨白惨白的。何遇快步走了过去,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怎么了?”

迟早早似被吓了一跳,仓惶回首,待看见是何遇时,脸上的惊恐才慢慢褪了下去。见何遇在上下打量自己,忙不迭摇摇头:“我没事儿,有事的是他。”

何遇顺着迟早早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这才发现他们离开前趴在桌上昏睡的闻人慕,此时正面色通红躺在地上,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样。何遇蹲下手下娴熟为他把了脉,又让迟早早拿了几床棉被替闻人慕盖上,转身欲走时,袖角却被人怯怯扯住:“你不是说他染了风寒了么?这样让他睡在地上,会不会……”

“嗯,那你把他扶榻上去罢。”

“嗳,我一个弱女子……”

“那是你的事情。”手中柔滑锦缎猛地被人抽走,衣袍纷飞间,何遇已面带寒意朝外走去。迟早早恍惚想起来何遇这人素来不喜别人碰他,待她反应时何遇早已不见了人影。迟早早泄愤似的踹了闻人慕一脚:“都怪你。”

话罢,转身朝外面走,走到门口时又蓦的顿了下来,脑子里走马观花又闪过在闻人慕梦境里看到的画面,侧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裹在棉被里面色绯红的闻人慕,咬咬牙终是狠不心复又折回来,将旁侧煨酒的红泥火炉提过来放在他身侧,想离开又不放心闻人慕一人,索性双臂环膝窝在榻上,听着屋外檐水滴答落下的声音,两只眼皮逐渐沉重起来。

有人不停的从迟早早身侧经过,有耄耋老者,有憔悴不堪的妇人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有黄发垂髫的稚子,他们或独行,或三三两两结伴从她身侧经过,共同朝一个方向走去。迟早早左右闪躲间,不远处一个瘦骨白须的老者身子抽搐两下,踉跄倒了下去,周遭的人面无表情朝前走着,好似没看见一般,无人问询无人相扶。

待迟早早逆着人群艰难挪过去时,那瘦骨白须老者摔到的地方只有一堆累累白骨,迟早早吓了一跳,下意识朝后退了两步。一脸的惶恐坏未褪下时,不远处又有一个怀抱婴儿的妇人摔下下去,待迟早早挤过去时,地上又仅剩一堆累累白骨。

身边有人重重撞了迟早早一下,迟早早身子一个踉跄几欲跌倒,幸得周遭有人扶了她一把,她仰着脸笑笑正欲同那人道谢,话还还曾说出口,已先一步尖叫出声,胳膊猛地一甩欲挣脱扶住她的那只手,却猛地听到咔嚓一声。她仓惶抬首,便见原本搭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只骷髅手被甩了出去,黄土里翻了好几个滚,才堪堪停了下来。

此时迟早早才发现,举目四望,刚才熙熙攘攘的人群皆已不见踪迹,取而代之是遍地的累累白骨。迟早早艰难站起身子,正踌躇该如何下脚时,蓦的有轻微的啜泣声传来。迟早早小心回头,便见不远处,一树打着花苞的红叶碧桃树下,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抱着一个风筝站在那里哭泣。

“小妹妹,你为什么哭?”迟早早遥遥问,那站在红叶碧桃树下的小姑娘,只垂着脑袋,轻声啜泣,“我……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听到稚嫩的声音传过来,迟早早一颗惊吓过度的心勉强有了些许安慰。脚下小心翼翼避开那些累累白骨,艰难的挪到那小姑娘面前:“小妹妹,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那小姑娘缓缓抬头,婴儿肥的脸上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明澈看着迟早早,笑容纯真:“迟姐姐,你说过要带我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