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出阁礼未成(3)

闻人慕骑着凫雁从白天走到夜里,又从夜里走到天明。迟早早同何遇走马观花跟在身后,看他一袭艳丽的袍子在风雨中褪了原本的喜色,一路跋山涉水从姑苏城去了帝都。

闻人慕赶到帝都那日,恰好落了雨。彼时已是残春了,官道两侧的枯败桃花被风吹的簌簌落下,在官道上铺了厚厚的一层,马蹄疾驶而过,带走了春日最后一缕残香。

迟家走水那日,姜徐之迎亲的队伍还未到,因此严格来说,迟杳杳并非是姜徐之的王妃。但能为迟家收敛尸骨的人皆葬身在那场大火中,姜徐之便主动向圣上请缨为迟家收敛入葬。

闻人慕赶到春归巷时,姜徐之已将迟家人的尸骨皆收敛入棺正欲封棺时,闻人慕仓促而至,踉跄从马背上跌下来,径自朝废墟里走去被两个眼疾手快的侍卫拦了下来。

站在不远处,一身素服头戴素白发带的姜徐之似是听到声响,扭头看了过来,脸上的表情先是一愣,随即朗声吩咐:“放他进来。”

闻人慕跌跌撞撞朝废墟上并排放着一溜儿冗长的乌黑棺材走去,迟早早跟在他身后,挨个儿数了过去,一共一百零八口。一溜儿看过去,棺内的人皆被烧的面目全非,除开一摊焦骨之外,再无其他。

迟早早回头去看何遇,无雨无阳,一身素白广袖长衫的何遇却撑着那把红盖竹骨伞远远站在那里,眉眼沉沉不知在想什么。待她再回头时,闻人慕已走了姜徐之跟前,姜徐之身前也有一口乌黑棺材,只是那棺材打眼一看,一眼便能看出比刚才那些好许多。走近了甚至还能闻到淡淡的香味。

“不,她不是杳杳,她不是。”只一眼,闻人慕蓦的朝后退了两步,一脸笃定摇头,“杳杳武功那么好,这一定不是她,一定不是她。”

“杳杳的尸骨被发现时,手上还攥着双刃刀。”姜徐之一脸悲戚看着闻人慕。

“不,那日是她大喜的日子,双刃刀交给丫鬟保管也说不准。”

“你知道的,杳杳她从来刀不离身的。”姜徐之的声音哽咽了一下,“请期时,我曾送了她一只金色描花手镯。”

迟早早侧头看过去,棺内的那具焦尸手腕上确实有一只金色描花手镯。闻人慕眼里的希冀一寸寸落了下去,他跌跌撞撞走到棺椁旁,伸手欲去扶棺内那具焦骨的脸时,眼泪却先一步砸了下去。

“这位公子,离远些,不可让眼泪落进去,那样会惊扰亡者灵魂不得安息。”站在姜徐之身侧一头发花白的老者出声劝阻。

闻人慕搭在乌黑棺椁上的手指倏忽间收紧,一双猩红的眸子猛地望了过来:“姜徐之,你说过会好生照顾她的,离开姑苏城时,你明明说过的。”

姜徐之立在原地,迎面有劲风袭来,依他的武功是完全可以避开的,可他却不为所动,硬生生挨了闻人慕那一拳,周遭有侍卫欲过来,却被他呵斥令其退下。

“她只是想同普通的女子那样,欢欢喜喜嫁人。你是她的夫婿,你怎么能没保护好她?”闻人慕双目通红,整个人似魔怔了一般,揪住姜徐之的衣领,手上的拳头如疾风骤雨般朝他身上招呼去。

初时姜徐之并未躲,到后来不知是闻人慕那句话刺激到了他,连日来的隐忍悲戚终是如洪水涌了出来,他一把攥住闻人慕的拳头,拧着眉头冷笑:“那日迟家走水前我没能来迟家迎亲是我的错,可是闻人慕,你呢?你口口声声责怪我的时候,你想想你自己做了什么?”

闻人慕的拳头一顿,姜徐之反客为主一把攥住他的衣领:“去年我和杳杳一同去姑苏城找你,告知了我们成亲之事。定下婚期后,她私下给你写了多少书信邀你来帝都,可闻人慕你来了么?”说到此处姜徐之的声色蓦的发颤起来,“若是……若是你来了,或许……或许……”

如今一切都已成了定局,或许又能如何?姜徐之抖擞着唇角,一把推开闻人慕,红着眼吩咐身后的老者:“徐老,封棺罢。”

闻人慕的后背撞在一颗烧焦的树上,树干发颤间,枝头大火过后的灰烬兜头砸下来,将他褪了色的绯色袍子染成了黑色。他好似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局促不安站在那里,抓着手上的碧玉顾折扇,一双盈满血丝的眸子里皆是不知所措。

有身穿铠甲的侍卫将棺盖合上,徐老佝偻着腰身一手扶着棺钉,一手抡着锤子,咚咚咚,锤子砸在棺钉上发出钝响声。猛地有水滴落了下来,迟早早下意识抬头,迎面又砸了一滴下来。

“我们该走了。”蓦的有一把红盖竹骨伞遮了过来,有熟悉的熏香自身后盈了过来。迟早早的心似在瞬间被人撕开了一个口子,在听到何遇声音那一瞬,她下意识转身一把揽住他的腰身将头埋进他胸膛上。何遇被迟早早撞的身子一个踉跄,下意识欲推开她,探出去的手在听到细细的啜泣声时,顿了顿,终是抚上了她的发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