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 差

今天晚上的客人,是一名空姐。

空姐二十几岁,大概一米七二,长头发,皮肤很白。她礼貌地自我介绍,让我叫她小路。

虽然现在坐飞机出行越来越普遍,空姐也好,飞行员也好,都渐渐失去了十几二十年前的神秘感,但无论如何,空姐还是一个颇为特殊的行业,在密闭的飞行器中,也经常会发生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今晚小路要讲的故事,是关于她的两个“常旅客”。

她飞的路线相对固定,是在深圳跟北京之间往返,有些需要频繁出差,或者两地办公的乘客,经常搭乘固定的航班,一来二去的,跟小路也就认识了。

其中有一位坐经济舱的年轻人,问她要了几次微信号,最后她也终于给了。这人叫作冯一强,在深圳的一家互联网公司上班,经常需要到北京出差,去维护客户关系。说白了,就是给市场部擦屁股。

冯一强是广东人,身材高大,长得颇像年轻时的黎明,只不过要胖上十几斤。小路以为冯一强只有二十七八岁,所以当他告诉小路,自己已经32岁时,小路略微有些惊讶。

平时聊微信时,冯一强经常会有些抱怨,说自己在这家公司做了六年,职务升到了主管,但每次出差,公司还是只准他坐经济舱。有一次,他还引用了某部港产片里的台词:“一个男人到了32岁,如果出差还坐不上头等舱,那么他的事业就可以说是非常失败了。”

冯一强说,他工作了那么多年,只坐过几次飞机头等舱,还是用里程换的。就这仅有的几次体验,感受也不算很好,不知道是被区别对待,还是冯一强自己心虚,他总觉得空姐的职业笑容里,藏着几分嘲讽。

冯一强还说,他每次出差的时候,都会暗自琢磨,坐头等舱的那些人,到底在从事什么工作,什么级别,年薪又有多少?自己要怎么努力,才能过上出差坐头等舱的生活?他说,在窘迫拥挤的经济舱里,一闭上眼,他就会想,要是能过上那样的生活,该有多好。

小路安慰他,说头等舱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坐得宽敞点,吃得好一些。深圳飞北京,短短的三个小时,没有必要执着于什么经济舱、头等舱。空姐对于用里程兑换的头等舱,绝不会有什么偏见——最起码她自己是这样。

冯一强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出行搭乘头等舱,是一种身份或者说社会地位的象征。他还说,如果自己是头等舱乘客,约小路吃饭,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每次都拒绝了吧。

对这条微信,小路只是笑笑,并没有回复。

有一年夏天的工作日,小路从北京飞深圳。夏季气候复杂多变,这次的旅途并不怎么顺利。晚上九点从北京起飞的时候,一切都还好,但是快到深圳的时候突然下起了大暴雨。飞机在深圳机场附近盘旋了几圈,到最后也没能达到下降的条件,于是机长决定,在附近一个小城市的机场备降。

得知这个决定后,飞机上的乘客都急躁了起来,脾气不好的甚至开始骂娘。小路非常理解他们,有些人是家里有老婆孩子等着他们回家,有些人是明天还有重要的工作或会议要参加,如果赶不回深圳,会造成很大的损失。

但是天气情况又不是他们几个机组人员能决定的。乘客把气撒在他们身上,根本于事无补。小路也很想早点儿回到深圳好好休息,尽管如此,面对乘客们的不满,小路也只好面带笑容,尽量安抚。

冯一强也在这次航班上。飞机下降前,进行最后的安全检查时,小路发现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舷窗外的夜空,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对于他这样的常客来说,延误也好,备降也好,都不过是家常便饭吧。

这个机场,去年飞机也曾在这里备降过两次。毕竟是小城市的机场,无论硬件还是软件,跟北京或者深圳还是有些差距。尤其降落的时候已经过了凌晨,机场的地勤服务乱糟糟的,这样一来,乘客们的怨气就更大了。

等了一会儿,深圳的暴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小路所在的航空公司就安排了几辆中巴,把乘客们都拉到附近的小旅馆去了。小路听乘客抱怨过,这种机场附近的旅馆,条件简陋,像20世纪90年代的招待所。

不过,其实机组住的临时宿舍,也好不到哪里去。况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复飞,她连妆都不敢卸,和衣而卧,想睡又不敢睡踏实,滋味更不好受。

大概过了两个小时,机场通知,可以复飞了。

跟往常一样,飞机里少了几个乘客,有些是心急的,直接叫了车去深圳,有些是实在太累了,准备休息到明天再走。

走过经济舱时,有名乘客把小路叫住了。

她一看,却是冯一强。对方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好像有什么话要跟她讲,张了张口,最终却又吞回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