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高二那一年对柳小满来说势必是特殊的,在童年的截肢以后,他经历了第二次改变他成长的漫长时光。

遇见夏良、喜欢夏良、跟夏良在一起、家人变动、爷爷中风、等待苏醒时疲惫的煎熬、接连滑坡的成绩、分手、昏头胀脑的自我麻痹、给爷爷转院、开始康复治疗……如果一个人的感情完全按照亲友爱三等份来划分,那其中两项的兵荒马乱,都让他在这一年内完整感受到了。

爷爷在病倒之前跟他说人这一辈子,经历什么都是有数的,该享的福,该吃的苦,都在那里,早早晚晚的事儿,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没道理也得有。

他必须相信老天爷安排给他的苦难是有头儿的,是把往后一生的挫折都凝聚在这一段。

不然想想以后还有经受不完的颠倒起伏,那就真要把心气儿都耗空了。

所以那年的五月份,爷爷去了康复医院,柳小满收拾了自己的心情——不论个人心事还是家庭剧变,最痛苦难熬的部分终于缓缓平息、生活节奏渐渐回归正轨时,“小满”到来的那一天,柳小满给自己许下的生日愿望,是就这样吧。

他不图一切往更好的方向发展,不敢期待了,就这样平缓前进,不要再有变故就行。

许完以后想想,他还是带了点儿私心,又加了三条。

希望爷爷更好。

夏良更好。

即将上考场的扬扬哥稳定发挥,考出好分数,考上好学校。

他对生日其实没什么概念,常年跟着爷爷一起生活,受老人家的影响,不到逢整逢五不大过。

大过也就是爷爷多炒两个菜,爷孙两个饭桌上说两句话,就那么地了。

所以那天他从康复医院看完爷爷回来,看见梅姨摆在桌上的小蛋糕,真的挺惊讶的。

“你爸前几天就跟我说了,今天小满,是小满生日。”梅姨喜气洋洋地往他脑袋上扣生日帽子,“过了今天就十八了。”

帽子是买蛋糕送的,塑料纸,卡不稳当,柳小满用手扶了扶,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谢梅姨。”他对梅姨说,看一眼柳勇,还是觉得张不开嘴,只好点了下头。

“吃饭吧,”幸好柳勇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把莫名兴奋乱跑乱叫的灿灿架上餐桌,“吃饭。”

这还是他们一“家”四口第一次正经坐在一起吃饭。

生日歌吹蜡烛许愿这些流程都省略了,虽然梅姨一直带着灿灿渲染气氛,柳小满还是有点儿不自在,像是被几个半生不熟的人围住了,淡淡的尴尬。

但心里还是暖了一把。

饭后他帮着收拾碗筷,梅姨赶他,不让他沾手。

柳小满去爷爷房间坐了一会儿,把床底的小箱子拉了出来。

“这是……什么意思?”梅姨两手裹着洗洁精,看看他,又看看他手上递过去的户口本。

“爷爷让给的。”柳小满把户口本放在旁边的灶台上,“给灿灿上户口,该上幼儿园了。”

梅姨愣了半天。

柳小满没跟她多说,把爷爷的意思转达明白,没管她和柳勇怎么商量,转身回了房间。

下午爷爷跟他说这些的时候他还挺难受的,倒不是难受户口本上要加个人,反正已经是事实了,住都住了那么久,早晚得加上。

他是难受爷爷脑子钝了一半,很多事还是想不起来,连说话都不利索,还为他操心着以后的安排。

“以后,我,不在了,你……们,就,是,一家,子。”爷爷拽着被角一字一顿地对他说,努力想把吐字咬清楚,“他们对,你,还,还……”

“对我挺好的。”柳小满用柔和的语气把话接过去。

爷爷点点头,他现在能做出的表情很有限,但是柳小满能看出他眼神里的空无和烦闷:“哪天等我,死,了,少一个,累,赘,应该,能,对你更,好,一点。”

柳小满听不得爷爷说这个。

他现在不怕爷爷走路费劲说话费劲,不怕他病后性情反复时不时像个小孩一样发脾气磨人,他就怕爷爷自己觉得没劲。

医生说中风后接受不了变故,压抑自杀的不在少数,尤其对中老年人而言。柳小满真的害怕爷爷哪天想不开来个一了百了,到时候他会怎么样,连想都不敢想。

“爷你别瞎想,”他打断爷爷,往爷爷没力气的右手塞了个橘子,让他配合着自己一起剥皮,“我明年考上大学还得带你去逛呢,到时候你就全好了,你得配合医生好好练,走路训练语言训练,都得……”

“我,烦,练说,话。”爷爷很烦躁地打断他,“天天,读,绕,口令。”

柳小满笑笑,说其他好玩的话题,转移爷爷的注意力。

边做题边琢磨着爷爷的康复安排,房门被人敲响了,柳小满过去开门,站在外面的是樊以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