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画笔而生的五十年(第6/7页)

母亲

说到母亲,我想起这么一个小事。某年我准备参加文展,可是快到交稿日期了还迟迟没有动笔,因为我无论如何也决定不好画什么。时间一分一秒地度过,大脑一片混乱,整理不出头绪来。我记得这件事发生在明治四十二年,举办第三届文展的时候。内心一旦焦灼烦闷,构思就更加不清晰了。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的母亲,很快明白了我的困惑,于是对我说:“今年就不要参展了。”但是我往年一直参加画展,若是今年缺席,自己肯定会后悔的,所以我难以放弃这次机会。就在我光是焦躁不安,构思却一直没能成形的时候,母亲告诉我:

“文展不就像一家店铺嘛,里面摆满了大家画的画。你要试着从高远的天空眺望这家店。一旦放宽心态,从大格局思考事物,就会觉得哪怕少参加一次文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明年继续画出好的作品去参展不就好了吗?哎,今年你就别参加了,别参加了。”

母亲这番话让我领悟到:我应该对自己的作品有足够的自信和骄傲。母亲常常像麻利地劈断竹子一般,让我的心思陡然发生转变。当时我正在构想的就是那幅《操纵人偶的人》,如果要等自己构思成熟再到落笔纸上,恐怕时间上太过仓促,所以我就遵照母亲的建议,没有参加当年的文展。而是在第二年履行新古美术品展很早以前就发出的邀约,展出了《操纵人偶的人》。这次画展是在意大利举办的。

母亲在前年(昭和十年)去世了,时年八十六岁高龄。然而,她在七十九岁患上脑出血病倒之前也没怎么看过医生,身体一直很健康硬朗。虽然在之后的七年里,因为得了半身不遂行动不便,但是直到死前头脑都特别清晰。大约每天她都要一页一页地翻看很多报纸。

我今年六十三岁了,作为一名画家还能如此精力充沛地磨炼画艺,都要感谢从母亲那里继承而来的健康体魄、克己勤勉。在母亲去世前不久,我早年教过的一个弟子给母亲拍了一张照片,还帮忙把照片放大印在了绢布上。现在这张遗像就挂在我家的佛堂里。不论是我还是我的儿子松篁,要出远门都会在母亲的遗像前低下头告诉她:“我要出门了。”回到家中,也会自然而然地过来请安:“我回来了。”

谣曲、鼓、长调

作为业余爱好,我已经学了大约二十年的金刚流派的谣曲。在这期间,我还学了仕舞、鼓和长调。而早年间,我则是练习弹唱地歌。虽然这三样都是业余爱好,但是我从来没把它们当作游戏随便玩一玩。最近,我越发感到这些爱好让我的艺术更加丰富充盈起来。每年春秋两季都有谣曲的排演大会,有时当上主角还要独自演唱。我的儿子松篁也在学习谣曲,所以演出结束后我问他:

“我唱得怎么样?”

“先不说您唱得好坏,反正无所畏惧的架势很是值得称赞。”听了他的评价,我不禁莞尔一笑。教谣曲的老师也曾对我说:“唱谣曲最重要的呢,就是要唱得开心嘛。”我自认为自己唱的歌多少还是有些抑扬顿挫的吧。因为我心态一向都很好,又竭尽全力演绎谣曲,所以能毫无顾虑地享受其中。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绘画,需要画者时常提高耳朵和眼睛的鉴赏能力。年轻的时候,我跟随市村水香先生学习汉学,也常去听长尾雨山先生的汉诗讲义之类。为了研究各个时代的衣裳,每逢举办染色节等活动,我都会前往观看各种陈列物品,比如打挂(4)、加贺友禅、帷子(5)等。我也会去看戏,但总要紧张地绷住肩膀,并不像看展品那样轻松自在。发现美丽的瞬间,我就用画笔捕捉下来,画成速写图以便记忆服饰风俗。有时也会去看电影。猛兽的镜头、海底捕鱼的场景都非常有趣,能让人增长生态知识。而且,我还把电影里秀丽的景色和人物当作参考素材记下来。现在流行服饰的展示会,我也不会错过。这种活动多在美术俱乐部、公会堂、八坂俱乐部等场所举办,多的时候一天能转三个场馆。

从头到尾看下来,就能了解今年最新的流行色以及具有古典韵味的流行色了。另外设计图、陶瓷、雕刻等的集会也能让人学到很多知识,不虚此行。

绘画三昧的境地

执笔绘画已有五十载,而今的我没有一天不手握画笔。每日心无杂念,忙于研究绘画。拿起画笔的时刻最是让人开心、备感珍贵,那种安闲释然的心情恰如神明拥有的精神境界。我现在就沉浸在绘画三昧的境地当中。面对画坛的钩心斗角,我采取作壁上观的态度,不卷入争斗的旋涡。可是在进入这种境地之前,我也历经了人生的千难万苦,感觉自己就像一叶扁舟,在风雨大作中快要倾斜沉没到水底。有时是因为在艺术的道路上走向了死胡同,有时又是因为被俗世的烦恼缠身,我甚至多次都觉得既然活得如此辛苦,还不如一死了之更洒脱自在。每次跨越难关后,我都不禁感慨:人啊,真是能顽强存活的生物。现在想来,年轻时经受的百般苦楚都积攒沉淀、融会贯通了,并全部通过艺术性的净化,打造出如今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