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表情的表情

一

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把谣曲当作最好的乐趣，我们全家人现在都在学习它。松篁夫妇，还有他们的儿子也在学仕舞，所以我请谣曲老师每周来家里教一次课。学习的劲头还算热情。

在我家也有很多娱乐方式。除了我和松篁都喜欢的绘画，还有其他的游乐技艺，比如，茶道、花道以及唱歌、弹奏乐器等。其中，谣曲、能乐之道都是最具深邃精神和艺术情趣的，我岂止是学不厌呢，随着学习的深入，积累的技巧越多，也体悟到了更深的乐趣。说出来有些夸张了，不过我还是觉得这些都是我们日常生活中难能可贵的精神食粮。

二

能乐表演中会用到能面。一张做工精巧的能面，你越认真看越能在微妙的细节处理上收获感动。出自能工巧匠之手的能面甚至让人觉得，面具中潜藏着一个活生生的人类的灵魂。

一位最优秀的能乐师戴着最精妙的能面往舞台上一亮相，全然看不出脸上覆盖面具或面具下躲着一个人，而是人面合一，精神与肉体完美结合，恰似构建出庄严的人格与心格。这种境遇不是笔纸舌喉所能表达的。

在这种境况下，还有人评说表演者正戴着面具之类，这种浅薄的情感根本不会起到分毫的作用。

经常有票友说，能面的表情是固定的，整张脸完全没有生命力，相当于无表情。之所以会出现这种评价，是因为人们在看能乐或仕舞表演时，完全没有一颗鉴赏的心。名家演绎的戏剧，很难让人指出缺点来。

虽说是无表情，但是名家戴上能面站到舞台中，那张无表情的面具上就充满了无限的表情。悲伤、莞尔、喜悦、忧郁……因剧情的进展，随时间的变化，无限的表情源源不断地喷薄而出。

三

我从能乐上体会到各种感动，并将它们铭刻于心。除了简练的动作和进退之妙，表演者古雅庄严的衣着、声乐器乐的音律、历史、传说、追忆、回想等都与舞者精妙绝伦的演技相辅相成，共同打造出一场惟妙惟肖的演出。尤其是能乐这种艺术形式，绝不会露骨地表达出哭、笑、喜、哀、叹，而是在典雅的衣着中散发出沈静的光泽，在谨慎的表达中蕴含着深邃的思想和深沉的感动。

想来，激烈又直接地表达内心所想的西洋表演也同样是艺术的一个侧面。不过，沉潜在能乐里的感动却带有哲思性，其中蕴含着高尚的艺术气息是任何事物都难以企及的。我想在这一点上，能乐堪称是真正的国粹艺术。

四

每次观赏名人的技艺，我都会收获一番心灵感动。演出为什么如此神秘？美轮美奂的舞姿缔造的别有天地的世界，是否真的存在？这些奇妙的幻想紧紧地扣住我的心弦，我不禁屏气凝神，为这似有似无、半真半幻，却又真实浮现在眼前的梦幻世界着迷。

能乐的至妙之境同样转移到绘画的意境上，一定能让人大有收获。所以，我想继续努力练习技艺。另外，我还有件事要说明一下。

谨遵皇太后陛下之意，我最近正在全神贯注地为陛下制作三联画轴。其实早在二十一年前就受到了陛下的嘱托，由于凡事缠身，此画便一拖再拖，到现在才开始动笔，实在是诚惶诚恐。所以我现在谢绝了一切事务，只是偶尔想学一学谣曲。

昭和十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