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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旁的女人们应声附和,纷纷放下手里的梳子向我鼓掌。“百分百的摩登女郎!”

我现在能做什么呢?头发烫了没办法再变直。况且又是从发梢一直烫到发根。

我起身准备离开,上周帮我剪发的美容师拿着我的外套走了过来。“你的决定很正确,太太。”她一脸得意地说,“你现在看上去绝对是从摩登世界来的。”

“我的确是。”我说。心想无论我傻乎乎的发型,还是如今身处的时局,统统不可救药。“现在,”我轻声说,“让我们看看外面这个所谓的摩登世界里到底有什么。”我付清账单,跟上周一样怒气冲冲地离开美容院。

我真希望自己有块头巾。我也想过把外套罩在头上,可现在已过正午,气温渐渐升高,我只好把外套搭在胳膊上。人们从糕点店里走出来,手里拿着红豆馅的酥皮点心和麻糍(一种裹着碎花生、蜂蜜、芝麻的长方形糯米糕)。年轻和尚仍然坐在凉亭里,旁边摆着化缘钵。我从他身边快步经过时向他道了声好,心想换了发型他应该认不出我了。

“您好,小姐。”他轻声说。

我停下脚步,突然转身问道,“请问,师父,你知道昌佑寺吗?”

他从地上轻巧地站起身,“知道,很熟,小姐。我在那里出家。”

“你们寺庙有没有人会解梦?”

“有几个。”

“哪一位最准呢?”

“当然是张住持了。”

“好吧,我要去找他问问看。”

年轻和尚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他是否会见您。如果您能跟我说说您做的梦,我会去问问他有没有兴趣。”

我不由得心头火起。他怎么可以对我的梦不感兴趣呢?

“我梦见了白老虎。”我对年轻和尚说,“三只白老虎和一个吃狗肉的和尚。”我没有告诉他白老虎一路爬到有白色柱子的山顶,也没跟他说老虎在栖息处朝我眨着眼睛,似乎在提醒我它们对我腹中胎儿的重要性。

“哦?”年轻和尚扬起眉毛问,“这些梦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下意识地垂下目光,把手放在腹部。

“啊,我明白了。”

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匆忙报出自己的名字,在好些地方知道刘安丽的人比知道我丈夫的人要多。

“我认识令堂大人。”他说,“刘太太是我们寺庙的大功德主。”

这时,风向突然变了,迎面吹来的风夹杂着泥土、苔藓、茉莉花、橘子花等各种来自花园的气味,看来要下雨了。没多久,细小的雨滴掉落下来,微微润湿了我刚烫好的头发,但弯弯曲曲的发卷没有丝毫改变。

***

一、二、三、四、五。一个个数字在我脑中回荡。六、七、八、九、十。十一。已经十一天了。等到今天的太阳升起,聿明就迟归十一天了。起初他只是晚了一小时,然后是两小时……再后来是一天。日复一日,天数不断增加。最后,数字会变成无穷大,聿明对我说。他说这句话时,我还是个学生,正在计算我们约会的次数。

我简直是疯了。怎么能把这两件事放在一起比较呢?那时候,计算我们的约会次数就如同在收集宝石,我把每一块宝石都用丝绸精心包裹好,收在我心灵的藏宝箱里。后来,约会次数越来越多,我再也数不清了,心中却是欢喜不尽。

那时聿明是高中老师,在一个女学生眼里,他简直遥不可及。大家都说,聿明不是池中物,他的未来不会局限在讲堂。这样一位高才生,应该去上大学才对。聿明的父亲韩刚大使,生前是著名学者。但大太太西瓜头强占了他父亲的全部遗产,聿明的教育费她一个子儿也不肯出。西瓜头的行径令韩刚大使生前的老友们大为震惊,他们都知道韩刚大使在世时多么宠爱蒙古族太太和她的独子聿明。他们登门去找西瓜头讲理,希望她明白礼义廉耻,可她丝毫不为所动。最后,是几位老友凑出钱来送聿明去上海交通大学深造。

这是他的宿命,也是我的宿命,要不是他那时没钱上大学,根本不可能注意到我。起初,我对他只是有好感。我喜欢他,就如同喜欢五彩斑斓的鸟儿、魅力四射的戏曲名角儿和勇敢无畏的将军。然而,初春的一个午后,我的想法彻底改变了。

父亲带着各种各样的礼物从马来亚回到鼓浪屿——裹在纸里的新鲜芒果、装在彩绘金属罐里的丹麦饼干、瓶装的苏格兰果酱和英国橘子酱。父亲总是会给我带个特别的东西回来。这次是一个涂着口红的欧洲女人瓷像,她穿着一条及地长裙,只露出一只秀气的脚。打开雕像包装时,我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父亲给我买的各种玩具和宝贝,怎么也想不到第二天会听到那样一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