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4页)

想到这儿,她黯然泪下,哭了好几分钟,最后她听到阳台上的脚步声而转过头去,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保罗・佛兰纳。

保罗心想,他见过无数人在他面前哭,但那些都是当他刚做完手术,穿着白袍走出手术室时所看到的在无菌室外焦急等候的病患家属。对他来说,手术袍就像盔甲,将他的私人生活和情绪隔绝起来。他从来没有跟那些人一起流过泪,也记不起任何一张对他殷切期望的脸孔。这不是件值得骄傲的事,但这就是过去的他。

此时,看着阳台上那个红着双眼的女人,他觉得自己像是擅闯了别人的领域。他本能地又要竖起防卫,但看到她的样子,他却做不到,也许是当时的气氛,也许是因为她孤单一人,总之,他感到一股强烈的情感汹涌袭来,令他不知所措。

艾德琳没料到他会这么早到,只好努力收拾尴尬的局面。她挤出一丝微笑,拭去眼泪,假装是因为风沙吹进了眼睛。

当她把脸转向他时,却禁不住盯着他一直看。

是因为他的眼睛吧!她想。那双浅蓝色的眼睛几乎是透明的,可其中的深邃,又是她在别人眼中从没见过的。

她突然有种感觉:他了解我,如果我给他机会,他会了解我的。

这念头一冒出来,就立刻被她自己否决了。她告诉自己这真荒谬,眼前的这个男人没有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是琴口中的那位客人而已;刚好前台没人,所以他来这儿找她。于是,她开始以对待陌生人的方式打量他。

他没有杰克那么高,大概五英尺十英寸吧,有着长期运动练就的精瘦的身材。他身上的毛衣很昂贵,跟褪色的牛仔裤不太搭,但是穿在他身上却显得相当得体。他的脸庞棱角分明,额头上的纹路似乎是多年的过度紧绷和专注造成的,灰发修得短短的,两鬓斑白。她猜他大概五十几岁,却猜不出准确年纪。

就在这时,保罗似乎意识到自己也正盯着她看,于是连忙收回目光。他低声说:“抱歉,我不是故意打扰你,”他伸手指了指,“我可以在里面等你,不用急。”

艾德琳摇摇头,尽量不让他难堪。“没关系,反正我也要进去了。”

她看着他,又再次注意到他的眼睛。那双眼睛现在变得柔和了一些,好像掺杂了几分悲伤的回忆。她伸手去拿咖啡杯,借机转过身去。

保罗打开了门,她点头示意他先进去。从厨房去前台的路上,艾德琳跟在他身后,发现自己正打量着他的运动型身材。她有点脸红,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边责怪自己,一边走到前台后面翻看住房登记簿,然后抬起头来问:

“是保罗・佛兰纳吗?你预计住五个晚上,星期二早晨离开?”

“对。”他犹豫着,“能不能给我一间看得到海的房间?”

艾德琳把旅客登记表拿出来,“当然,其实你可以选楼上的任意一间房,因为这个周末只有你一个客人。”

“你推荐哪一间?”

“每一间都很棒,但如果是我,我会选蓝色小屋。”

“蓝色小屋?”

“那间房的窗帘颜色是最暗的,如果你睡在黄色小屋或白色小屋,早上很早就会被阳光照醒,因为百叶窗没什么作用,而且天亮得很早,那两个房间的窗户是朝东的。”艾德琳把表格推向他,在旁边摆了一支笔说,“请签个名。”

“好。”

艾德琳看着保罗签名,发现他的手跟他的脸很相称。跟一些上了年纪的人一样,他的指节突出,动作却很精准。她注意到他手上并没有戴结婚戒指——虽然这也不是重点。

保罗放下了笔。艾德琳拿过表格检查,发现他在地址一栏上写的是由一名罗利市的律师代收。她从旁边的木板格子里拿出房间钥匙,犹豫了一下,又多拿了两把。

“好了,”她说,“准备好看你的房间了吗?”

“请。”

保罗后退了一步,让她从柜台后面出来,朝楼梯的方向走去,他拎起行李跟在她身后。快到楼梯口时,她停下来等他,顺手指着客厅说:

“我在那儿放了咖啡和饼干,咖啡是一小时前才煮的,应该还新鲜。”

“我进来时看到了,谢谢。”

到二楼时,艾德琳转过身来,手依然放在扶手上。二楼有四个房间,一间在前,其他三间面对大海。保罗看到房门标示的不是号码,而是名字:波第、赫特思、瞭望角。他想起这些都是外滩沿岸灯塔的名字。

“你可以自己选,”艾德琳说,“三把钥匙我都带了,也许你想看看其他房间。”

保罗一间间看过去,“哪一间才是蓝色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