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令堂之剑(第2/4页)

那位女士坐在蘑菇宝座上。鸡油菌、龙葵菇、平菇,还有深红色的野生香菇在她四周高高堆起,呈扇形框住她的头——那位女士本身主要也是由蘑菇构成,可爱的奶油黄菇像连衣裙领般圈着她棕色的脸庞展开,图案花哨的菌类一路从她的手指蔓生到脚趾。她苍白的眼睛是一对迷你洋菇,她的视线投向远方。

“晚安,女士。”九月用她所知最礼貌的方式屈膝行礼。

蘑菇女王一言不发,表情不变。

“我来找森林里的玻璃棺。”

刮起一小阵风,吹皱了女士脚边的香菇。

“希望没冒犯到您,只是我没什么时间了,而且我似乎整个人快变成树了。”

女士的下巴往下掉,嘴巴洞开,掉落出一些泥土。

“别管她。”九月身后传来微弱的说话声。九月旋过身子。

一个迷你棕色生物用双脚站立着,高度不及一根手指长。她全身都是棕色,是坚果外壳的颜色,只有嘴唇是红色的。她的头发很长,像树皮一样几乎盖满全身。她看起来很年幼,头上戴着一顶潇洒的橡子帽。

“她只是展示用的。”小不点轻声说道。

“你是谁?”

“我是死亡。”这个生物说,“我还以为很明显呢。”

“可是你很小!”

“那是因为你也很小。你年纪小,离死亡还很遥远,九月。当你从很远的地方看一个东西,那个东西该是什么模样,我就是什么模样——非常小,非常无害。不过我总是比看起来近一点。你长大,我也会跟着长大,直到最后,巨大黑暗的我会阴森地逼近你床边,而你会紧闭双眼,不想看见我。”

“那她是谁?”

“她是……”她转过头,仔细思考着,“她就像是宴会服,当我想让来访贵宾印象深刻时就会穿上。就像你的朋友贝琪,我也是‘可怕的引擎’。我偶尔也需要一些敬畏。不过,我想你我之间就不需要华丽装饰了。”

“如果我们之间的距离还很遥远,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秋天是我的国度之始。也因为你有极小的可能会死得比我所预料的还早,那我就会在短时间内快速长大。”

死亡意味深长地看着九月的手。在绿便袍之下,她的手臂从肩膀到指尖已皱缩成一根长节瘤的长树枝。

“因为死亡住在这里,所以精纺林才禁止进入吗?”

“织女树精也是原因。听她们说话可无聊了。”

“所以女爵让我来送死。”

“我不会做这种判断,孩子。我只是收下人家在黑暗中、在森林里给我的东西。”

九月瘫倒在地。她盯着变成冬季树枝的手。一大团橘色头发随风飘走——她几乎秃头了,只剩下几缕鬈发还附着在头皮上。她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应该说她想哭出来,眼睛却干得像老种子一样流不出眼泪。

“死亡,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死亡爬上她膝盖,拘谨地坐下。九月的膝盖已经开始发黑、干枯。

“承认不知道该怎么办真的很勇敢。我遇过大部分英勇的人都只会强迫我跟他们玩象棋。我根本不喜欢象棋!说到策略游戏,‘阴郁残骸’,甚至围棋都比象棋厉害多了。而且这种比喻完全错误。死亡不是什么‘将军’……反而比较像狂欢节把戏。无论你怎么走,你永远不会赢。”

“我只跟我妈妈下过象棋。跟你玩的话感觉怪怪的。”

“反正我会作弊。他们一转过身,我就移动棋子。”

慢慢地,九月的脸颊上出现一个洞,很小一个。她心不在焉地摩擦那个洞,结果洞变大了。她感到洞变大、延伸,她怕极了。她颤抖着,觉得埋在蘑菇泥里的脚趾极度寒冷。她的皮肤下已经渐渐看得到嫩枝和树叶了。死亡皱眉。

“九月,如果你不注意点,可能永远也走不出这个森林!人类女孩,你比你想得还靠近。我守护着玻璃棺。”死亡亲切地眯起微小的眼睛,“所有棺材都在我的势力范围内。这是理所当然。”

九月打呵欠。她不是故意的,只是实在忍不住。她的脸颊里弹出一根嫩枝,随即化为尘土。

“你想睡觉吗?也该如此。在秋天,树木就跟熊一样睡着。整个世界拉上睡衣,舒服地蜷缩起来,睡过一整个冬天。除了我之外。我从不睡觉。”

死亡从九月膝上抬头,用冷酷的橡子眼盯着她。九月非常努力专心地听她的死亡说话,忽视她的脸颊缓缓打开的声音。“我会做可怕的噩梦,你知道吗?”死亡像在诉说一个秘密,“每天晚上,我在外面死了漫长的一天之后回到家,我脱掉皮肤,好好地摆进衣柜里。我脱掉骨头,把骨头挂在帽架上。再把我的长柄大镰刀拿到旧火炉边清洗。然后来碗没药老鼠汤解决一顿不错的晚餐。有几天我会喝掉一瓶上好红酒,白酒不适合我。我躺在百合花床上,不过还是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