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4/8页)

摩亘放下餐盘。他的身体逐渐恢复力气,亥尔的话也让他的头脑逐渐清醒,有了力量和目的。他断断续续地说:“要不是你在河边找到我,我就没命了。我会给你任何你所需要的帮助。”

“在我屋里盲目做出这种承诺,这是很危险的事。”亥尔评论道。

“我知道。我也听说过一些你的事。我会给你任何你所需要的帮助。”

亥尔微笑,一手轻按在摩亘肩上片刻:“你在好大一场暴风雪中,顶着风、沿着欧瑟河一寸寸往上游走,保护性命似的紧抓着那把竖琴不放。我会相信你的话。赫德农夫是出了名的顽固。”

“或许吧。”摩亘往后一靠闭上眼,感觉炉火送来热热的气流,“但我把岱思留在赫伦,是为了回赫德。结果我却来到这里。”

“你为什么改变心意?”

“你从欧斯特兰送出一个谜题去找我……”摩亘渐渐沉默无声。他听见火焰里传来亥尔说着什么的声音,眼前又看到暴风雪毫无形状的呼啸拍卷,愈来愈暗,愈来愈暗……

摩亘在一间富丽的小室里醒来,房内是沉沉的暮色。他躺在那里什么也没想,手臂遮在眼上,直到火炉边金属摩擦的声音让他转过头去。有人正在拨动火堆,突然扬起一头白发,摩亘吃了一惊,唤道:“岱思!”

那人转过头。“不,是我。亥尔叫我来服侍你。”一个男孩从炉火边站起,点燃摩亘床旁的火把。他比摩亘小几岁,骨架很大,一头乳白色头发,面无表情,但摩亘感觉得到那张面容下有着羞涩,也有一股狂野。他的眼睛在火把照耀下闪闪发亮,是熟悉的紫色。摩亘不解地看着他,男孩继续说,声音不时中断,仿佛不常开口说话:“他叫我……亥尔叫我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胡堇,是苏司的儿子。”

摩亘全身血流狂窜:“苏司已经死了。”

“没有。”

“所有的巫师都死了。”

“没有。亥尔认识苏司。三年前亥尔发现……他发现我跟雪麟一起跑来跑去。他看进我的脑海,看见了苏司。”

摩亘仰头盯视男孩,说不出话。他动了动全身酸痛纠结的肌肉和骨头,翻身站起:“我的衣服呢?我必须跟亥尔谈谈。”

“他知道。”胡堇说,“他正在等你。”

摩亘梳洗一番,穿好衣服,跟着男孩走进亥尔的大厅。厅里到处是人,包括城里的富有男女、商人、猎人、乐手、几个衣着朴素的农夫,他们在火边喝酒、聊天、下棋、看书,这种不拘形式的场面让摩亘想起艾克伦。亥尔坐在炉火边的椅子上听竖琴手演奏,身旁的艾雅在给腿边的一只狗儿抓痒。摩亘穿过众人走去,狼王抬起眼睛迎视他,露出微笑。

摩亘在他们身旁的长凳上坐下,艾雅旁边那只狗走过来好奇地嗅闻,这时他才有点震惊地发现这狗其实是只狼。还有其他动物蜷缩着睡在火边:一只红狐,一只矮胖的獾,一只灰松鼠,两只色白如雪的黄鼠狼缩在灯心草堆里。

他小心地搔搔那只狼的耳朵,艾雅安详地说道:“这些是亥尔的朋友,到屋里来躲避寒冬。有时候它们在这里待上一整季,有时候带来欧斯特兰境内人类和动物的消息。我们的孩子不能来探望时,也会派它们来——那只高高睡在屋顶椽木上的白隼就是我们的女儿派来的。”

“你能跟它们交谈吗?”摩亘问。艾雅微笑,摇了摇头。

“我只能进入亥尔的脑海,而且只有在他恢复人形的时候。这样比较好,否则以前我还年轻时,在他出外漫游巡视王国的时候,一定会更担心他。”

竖琴演奏的歌曲告一段落。竖琴手是个黑色发肤、带着惨淡微笑的精瘦男子,他起身去取酒喝。亥尔也伸手拿起自己的杯子,朝他走去。亥尔为摩亘斟酒,派仆人去拿食物,然后在四周交杂的人声中轻声说:“你说你要帮我。如果你是别人,我不会非要你说话算话不可,但你是赫德侯,赫德是所有王国中最没有想象力的一个。我要请你做的事情非常困难,但是很有价值。我要你找到苏司。”

“苏司?亥尔,都已经过了七百年,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摩亘,我认识苏司。”亥尔依然轻声说话,但声音里有种冷风般的犀利,“好久好久以前,我们曾经一起年轻过。我们渴求知识,不在乎用什么方式得到,也不在乎怎么利用自己和别人。早在凯司纳存在以前,我们就开始玩猜谜游戏,这些游戏持续了许多年,因为我们必须自己去找答案。在那段年少轻狂的日子里,他失去一只眼,我手上的疤痕也是他教我易形时被雪麟角弄出来的。他跟巫师学院的人一起消失,我以为他一定死了,但三年前,有头年轻的雪麟在我面前变成男孩,我看进他脑海里的思绪和记忆,看到了他父亲,那张脸我再熟悉不过,一如我熟悉自己的心。是苏司。他还活着。他一直在逃、在躲,躲了七百年。以前我曾问他那只眼睛是怎么瞎的,他笑了,只说没有任何东西是不能正视的。但这回他看见某样东西之后却转身逃离,像一场雪消失在雪地里。他躲藏得很好。他了解我。我已经像狼一样追了他三年,一定会找到他的。”